大梁宗人府的殿宇巍峨,殿内却弥漫着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郁。
梁室一众元老齐聚于此,神色各异,唯有上首端坐的元皇后,凤冠上的珠翠垂帘纹丝不动,一袭明黄宫装衬得她面容沉静如深潭。
死寂在殿内凝滞了许久,终于被一位须发如雪的老者打破。
他拄着玉杖缓缓起身,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厉色,声音掷地有声:“老夫绝不同意让皇后垂帘听政!”
另一老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目光扫过前者:
“陛下与太子走得仓促,如今太孙尚且年幼,太子妃又难挑大梁,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能担此重任?难道你这糟老头子,还想坐上那龙椅不成!”
第三位老者猛地一拍桌案,茶水溅出几滴,他疾言厉色道:
“就是!当年陛下在世时,便曾让皇后娘娘代理朝政,娘娘的能耐诸位有目共睹!因为陛下,如今大梁已是千疮百孔,除了娘娘,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放屁!”第四名老者霍然起身,袍角带起一阵风,厉声反驳,“我偌大一个大梁,皇室子弟人才济济,难道还要靠一介女流之辈挑大梁?简直是倒反天罡!她有什么资格!”
第五位老者攥着袖袍,激动得身子发颤,指着殿上高声道:
“不错!从古至今,何曾有过女人掌权的先例?这与母鸡司晨有何区别!当年陛下让娘娘代理朝政时,老夫就一万个不同意!如今还想垂帘听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日你等敢让皇后掌权,明日她便敢让这大梁天下改姓元!”
“那你倒说说,眼下还有谁能担当大任?”第六位老者向前半步,目光如炬地逼问。
第五位老者理直气壮地昂起头:“自然是皇叔安亲王!王爷乃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由他担任摄政王,辅佐太孙即位,再合适不过!”
“哼,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了!”第七位老者眼神森冷如冰,扫过众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娘娘乃是太孙殿下的亲祖母,试问这世上,还有谁会比她待小殿下更真心?”
……
不过片刻,整个宗人府便吵得如同菜市场,各执一词的争论声几乎要掀翻殿顶。
“够了!”元皇后陡然一声怒斥,声音不算极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威严,瞬间压下所有喧嚣。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上首。
皇后缓缓抬眼,目光如利剑般扫过下方,语气冷得像寒冬的冰:
“今日本宫召各位前来,只是通知各位,而非征求各位的意见——这大梁的天下,还轮不到你等做主!”
一名老者气得脸颊涨红,猛地拍案起身,指着皇后喝道:
“娘娘!这大梁的天下,也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做主!”
然而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前。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已直直捅穿他的胸膛。
老者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瞪着元皇后,嘴唇哆嗦着,鲜血从嘴角溢出:“你……你怎么敢?”
还不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元皇后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来人!”
话音刚落,殿外暗处突然闪出一排身穿锦衣的神秘人。
他们身形挺拔,站姿如松,周身散发的凌厉气息,一看便知是武艺高强之辈。
若是有去过玉连山争夺闯王宝藏的人在此,定会惊觉——这些人全都是当初参与宝藏争夺的武林高手,其中相当一部分更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一品高手。
此刻,这群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高手,却齐齐单膝跪在元皇后面前,头颅低垂,一副任元皇后差遣的恭顺模样。
“肃亲王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即刻抄家灭族!”元皇后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殿内,没有半分犹豫。
“是!”神秘人齐齐应了一声,声音震得殿内梁柱微颤,随后又如同来时一般,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称作肃亲王的老者,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元皇后,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毒,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扑通”一声,他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眼睛还圆睁着。
杀死肃亲王的人,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连刀柄的缝隙都没放过。
擦完之后,他随手将那张染满鲜血的手帕丢在肃亲王的尸体上,恰好盖住了死者满脸错愕的脸庞。
随即,他脚步轻快地走到元皇后身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噤声的众人,朗声道:
“可还有人反对我们娘娘?”
此人,正是元皇后的贴身大太监王喜。
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眼神里却藏着不容错辨的狠厉。
一时间,整个大殿静得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皇后娘娘一直久居深宫,从未涉足江湖朝堂纷争,究竟是如何拉拢到这么一群武艺高强的队伍!
见众人皆低头不语,王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了几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娘娘仁慈,不愿大开杀戒,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能继续富贵荣华地做你们的皇亲国戚;若是不听话……”
说着,他脸色骤然一沉,残忍地瞥了一眼地上肃亲王的尸体,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这时,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请娘娘垂帘听政,救我大梁河山于水火!”
其他人见状,纷纷如梦初醒,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齐齐高声呼喊:
“请娘娘垂帘听政,救我大梁山河于水火!”
“嗯,不错,不错。”王喜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随即伸出一只手,躬身对着元皇后恭敬地说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元皇后将手轻轻搭在王喜的手背上,起身时,裙摆划过地砖,没有半分拖沓,径直向宗人府外走去。
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口,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不料,王喜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外传来,尖锐阴柔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对了,来人,将肃亲王的尸体拖到外面吊起来,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他的话音刚落,暗处便再度闪出一位身穿锦衣的男子。
那人面无表情地提起肃亲王的尸体,脚步轻快,转瞬便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一众皇室成员闻言,纷纷面露不忍之色。
肃亲王乃是先皇的亲叔叔,年纪已过七旬,如今不仅全家晚辈要被处斩,连尸体都要被曝晒示众,这实在是……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求情。
他们心里都清楚,皇后娘娘这是在赤裸裸地示威——若是此刻跳出来,恐怕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与此同时,东宫的灵堂内,白幡飘荡,哀乐低回。
太子妃佟馥儿一身麻衣孝服,跪在一副漆黑的棺椁前,怀中紧紧搂着年幼的太孙梁昭。
孩子尚不懂生死,只是被殿内的气氛吓得小声啜泣,佟馥儿却连抬手安抚的力气都没有,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魂魄。
这时,安宁公主同样穿着一身素白孝衣,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
她走到棺椁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豆大的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子哥哥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没了呢?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看着昭儿长大的。
而且太子哥哥的身体,明明一直在好转啊!
不久前,他还笑着跟自己说,近日来身体已经强健了许多,甚至跑跑跳跳都不成问题,还说打算聘一位教习师傅,学些能强身健体的功夫。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
安宁公主越想越难受,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于是强撑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向佟馥儿,声音哽咽地说道:
“嫂子,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昭儿年纪还小,你若是也倒下了,他该怎么办啊?”
佟馥儿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双眼依旧无神,脸色麻木得吓人,仿佛眼泪早已在这些日子里哭干。
“嫂子?嫂子?!”
直到安宁公主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响起,她才缓缓转过头,像是刚注意到对方的到来。
突然,佟馥儿猛地抓住安宁公主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在声声泣血:“琪儿,你哥哥他不是旧病复发死的,绝对不是!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一定要替他报仇,知道吗?”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太医的说法!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太子的身体?
太子的身体明明已经大好,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因旧疾暴毙,而且偏偏是在陛下刚刚过世这个敏感的时机!
安宁公主的手被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能急忙抓住佟馥儿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急声道:
“嫂子,你冷静点!冷静点!你这样,昭儿会被吓到的!”
这一晃,佟馥儿才像是从癫狂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安宁公主泛红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声音低哑道:“琪儿,抱歉,刚刚弄疼你了吗?”
安宁公主摇摇头,眼眶又红了:“我没事,嫂子,你还好吧?”
佟馥儿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我很好,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安宁公主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她比谁都清楚,嫂子向来沉稳,若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太子哥哥的死,一定有问题!
这时,佟馥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了一丝光亮。
她轻声唤来一名丫鬟,那丫鬟捧着一个青釉瓷坛,快步走到近前,双手将瓷坛奉上。
佟馥儿从丫鬟手中接过瓷坛,指尖轻轻摩挲着坛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里面装的,是调理你太子哥哥身体的那几只白水蛭。这几年,多亏了它们,你太子哥哥才能过几天松快日子。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红了,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按照之前的约定,你帮我送它们去天门镇,还给那位阿青姑娘吧。”
佟馥儿将瓷坛递到安宁公主面前。
安宁公主接过瓷坛,用力点头:“嫂子放心,我一定会送到。”却没有注意到,佟馥儿眼中一闪而过的死寂。
就在姑嫂二人相对无言时,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安宁公主察觉到动静,疑惑地抬头看向门口。
等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微微一怔,惊讶地问道:“你是……母后最近收的那个义女,蓝思思?”
蓝思思穿着一身浅灰素衣,头发简单挽起,闻言微微点头,声音轻柔却清晰:“我想来祭拜一番太子殿下,不知是否方便。”
安宁公主侧身让开位置,点了点头:“进来吧。”
蓝思思抬脚走进灵堂,动作恭敬地给太子的灵位上了三炷香,又对着棺椁深深鞠了三躬。
之后,她转头看向安宁公主和佟馥儿,眼中带着几分悲悯:“二位节哀。”
佟馥儿缓缓点头,垂眸看着怀中的昭儿,声音低沉:“你有心了。”
皇后宫中
与此同时,元皇后刚从宗人府返回自己的宫殿,便见宫门口立着一道苍老的身影。
那人负手而立,身形佝偻瘦弱,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其吹走。
他正是天龙山庄的天龙老人。
元皇后见状,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前辈何时到的?怎么不派人通报一声?”
天龙老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浑浊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刚到。”
他一收到佑祯皇帝驾崩的消息,便立刻从天龙山庄动身赶来,连片刻都未曾耽搁。
而通知他这个消息的人,正是东厂大都督冯保宝。
元皇后沉默了一瞬,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前辈,里面谈吧。”
天龙老人点点头,不再多言,跟随着元皇后的脚步走进了宫殿。
进屋分主宾坐下,宫女奉上热茶后便悄然退下。
元皇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开门见山地说道:
“前辈是为陛下和太子的死来的吧?”
天龙老人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杯子,目光直视着元皇后,语气严肃:
“正是。老朽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皇帝和太子,是否死于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