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
北地的老黄酒饮完了,再与孤共尝这一樽秦地的喜酒。
喜酒是仲嘉的。
仲嘉与永嘉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出生了,今岁春,他们携孩子来晋阳述职时,请孤为稚子赐名。
他们总请孤来赐名。
孤心里高兴,他们二人一双两好,相敬如宾,至今已有二子一女了。
诸君,你们瞧,仲嘉永嘉,秦晋永世嘉好也,是真正的天授之缘。
孤也愿将那些最美妙的寓意寄托于姬氏的子孙身上。
这孩子长得好,五分像仲嘉,五分像永嘉,孤望他似仲嘉一样志节清白,名堂正道,将来替他父亲,为新君守卫西南大片国土。
因而孤赐名谢正。
晋国姬氏曾被屠至仅余三人,如今正在开枝散叶,蓬勃壮大。
只是,伯甫与鲁阳多年无所出,是孤所忧。
鲁阳是韩氏之女,与永嘉不同,伯辅严气正性,大抵是终年在军中待得太久的缘故,又听说他终年在北境侍弄那些栗树,总是冷心冷面,不怎么招姑娘喜欢。
自然,孤这兄弟,他似乎也并不需旁人喜欢。
到底怪不得伯甫,方刚血气之年,正逢北地苦寒,孤知道委屈了他。
诸君,起风了。
腊月风大,把大明台的轩榥吹得呼呼作响,孤想起这两个兄弟来,便不得不提起邶国了。
仲嘉与伯甫正是从邶君假降后,从军中调回,随侍孤左右。
孤此刻精神尚好,愿与诸君饮秦酒,说一说关于邶地的事。
邶君为求保留宗庙,延续香火,甘愿做个魏国小侯,凭孤驱使。
因而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携前朝后宫着衰绖,于邯郸城门亲迎跪拜,请孤登坛受降,愿俯首称臣。
原不是不可。
可惜邶君选错了路。
不彻底向孤跪伏,却投向了一个已亡了国的中山君,企图趁孤一人登坛受降,欲将孤射杀,取孤性命。
诸君记得,中山人大帐刺杀之后,孤命人将刺客首级悬于邯郸城门,设饵钓鱼,意图引出中山萧氏来。
故,孤早在城楼布下了天罗地网。
受降当日,刺客果然又来。
先设下城门首级,继而奔逃,引开孤的伏兵。
继而有人从城楼跃下疾冲,剑锋岌岌向孤杀来。
城门外大乱。
杀声喝得山崩地坼,坛下人马骇得躁动不安,连连嘶鸣。
就在此刻,孤看见了一个人。
孤的一生之敌。
诸君,孤的诱饵把他引来了。
中山萧氏就藏身邶国君臣之中,乔装打扮,一身斩衰,麻衣袍袖下掩藏着弓弩,锋利的箭镞直指孤的心口。
然孤仍很高兴。
高兴是因了吾妻愿意指认旧主,不假思索就挡在了孤的身前。
高兴,却也开始高看中山萧氏一眼。
孤知道千机门会来,但不知中山萧氏会亲自来。
诸君,旁人亡了国,无不是痛哭流涕,跪地告饶,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对此,孤十分鄙夷。
唯他不见惧色,敢于千军万马之中亲自上阵,身当矢石,敢杀身成仁。
孤敬他是个人物。
却不会放虎归山,给自己留下后患。
因而取来大弓,孤握住吾妻的手搭弓拉箭,是日非亲手将他射成刺猬不可。
千机门擅长制毒,孤知道。
孤在那特务头子手里吃过一次大亏,没想到是日他又故技重施,往人群中撒了石硫磺。
石硫黄进入眼中,轻者灼伤,重者目盲。
黄烟滚滚,平地而起,邶人伏倒一片,倒地打滚哀嚎。而中山萧氏已在这混沌黄雾之中往北地奔逃。
不敢光明正大与孤打一场,只会使些不入流的小人把戏。
孤多余高看那一眼。
敢跑。
孤命飞矛齐发,留他性命。
凡取他首级者,赏万金。
万箭齐发,一片火箭铺天盖地地朝着中山萧氏亟亟追去。
诸君以为,中山萧氏一跑,邶国的事就算完了么?
邶人之中冒出无数刺客,一个个举着手里的刀剑斧钺,从邶宫献降的队伍后头冲杀出来,高声大喊,要杀王父。
孤的敌人太多,孤也不知这乌泱泱一片刺客的身份。
也许还是千机门杀手,也许是邶地原本的瓮牖绳枢,也许是魏国那贼心不死的长平武安二厮。
孤不知。
然魏国那二厮必要早早料理。
那日邯郸城外人马沸腾,惊得鸟兽飞散。
兵荒马乱之中,仍被那狡猾的中山毒蛇溜走了。
这是中山萧氏第二次从孤手中逃走。
孤岂能忍。
孤于高坛之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因而下令,生屠邶国。
铺天盖地的飞矛,把整个邯郸城门都烧了起来。
烧吧。
烧尽这勾心斗角的肮脏与算计。
人仰马翻,那素缟白车,人,马,羊,全都如鸟兽散,在火海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