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吞咽一口唾沫,竭力维持自己表情的平静,向对方行礼致谢之后,上前抬手轻叩门扉。
“官首,王松来了。”
精舍大门自行打开,一个广阔的空间出现在王松眼前。
金砖、红柱、白墙,成百上千根蜡烛将夜色尽数驱赶,室内亮如白昼。
天板下挂满了红底金边的神幡,创立教派的九鲤老爷高坐于神台座上。
不过这尊法相却与其他庙宇中供奉的截然不同,不再是半人半鱼的形象,而是身穿红袍,脚踩赤鲤,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神台前方,十分僭越的摆着一把太师椅,官首叶文龙端坐其中。
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浮在墨缎金绣间,恍若寒潭托着一轮明月。搭在扶手上的指节白皙如玉,指尖有金络缠绕,沿着手背蜿蜒,最终在手腕处汇作两尾栩栩如生的金鲤。
风姿绝世,更甚后方法相,恍如一尊真正的神祇降临此间。
噼啪。
烛芯发出一声爆响,王松紧绷的心弦也在此刻崩断,脚下一软,膝盖重重砸跪在地上。
叶文龙的目光穿透飘荡的檀烟,落在王松的身上。
“王松,你来我官首衙署多久了?”
王松以额贴地,颤声回答:“回官首的话,两两年了。”
“整整两年时间,你却依旧没能上位第九命位,这是为什么?”
“小人资质驽钝,请官首责罚!”
叶文龙摇头:“我神道命途修行,靠的是神祇眷顾,何须‘资质’二字?”
王松闻言,声音抖的更加厉害:“是小人信仰不纯,诚心不足,这才得不到九鲤老爷的眷顾,小人该死”
“不是你的原因,让九鲤老爷失望的另有其人。你只不过是受他牵连罢了。”
叶文龙的这句话像是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捏住了王松的心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王松是王家子弟,能有资格让九鲤老爷‘失望’,又能牵连到他的人,除了一手撑起整个王家的‘营将’王兴祠以外,还能有谁?
“王松,你是鲛珠镇一案的亲历者。你告诉本官首,此案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是主祭郑庆方和护法梅天顺。”
王松脑海中心念急转,毫不犹豫道:“他们二人被大食教阿訇派所蛊惑,背叛了九鲤老爷,因此犯下滔天罪孽。”
“可是派内却有一些声音,说郑庆方背后的人其实是我,是官首衙署。”
叶文龙微笑道:“对此你怎么看?
“这是诽谤,是污蔑!”王松厉声道:“若是被小人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头,小人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不必你动手了,乱说话的人官首衙门已经找到了。不过他们交代,说在背后教他们说这些话的人,是你们王家的营将府。”
此话一出,恍如惊雷。
王松猛然抬头,脸上表情骇然欲绝。
此时此刻,他感觉身周飘荡的檀烟就如同那凝成实质杀气。
王松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下一句话回答的稍有不对,立马就会人头落地,落得个横死当场的结局。
“大人.”
王松壮起胆子,与那双幽深如渊的眼睛对视,语气坚定道:“小人是闽教的收俸官,是九鲤派官首衙门的人,不是他营将府的兵,还请大人明察!”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要不然你连跪在这里的机会都不会有。”
出乎王松的意料,叶龙文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缠,轻描淡写便放自己一马。
可对方的宽容并没有让王松放松心神,反而越发的紧张和不安。
“我今天唤你过来,不是为了逼你向我表忠心。而且我和你都是九鲤老爷的信徒,能让我们效忠的只有九鲤老爷。我是想告诉你,九鲤老爷已经降下神谕,明示在幕后指使郑庆方和梅天顺的人,正是‘营将’王兴祠。”
叶文龙感慨长叹,似惋惜,又似痛心:“王兴祠这是打算叛教啊.”
果然如此。
其实在叶文龙提及王兴祠的时候,自幼在教派之中长大的王松便预料到了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正东道中,异教之间的斗争血腥异常,同教当中的内斗更是残忍无情。
叶文龙说自己得到了九鲤老爷的神谕,这便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至于王兴祠是不是真的要叛教,根本就不重要了。
“当年与晏公派的神战中,九鲤老爷身受重伤,多年未愈。王兴祠便因此产生了叛教的心思,妄图窃占神位,一步登天。”
叶文龙抬手指向王松,说道:“而对于你,王兴祠并未将你看作是后代子嗣,仅仅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从你进入官首衙门担任收俸官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要由你亲手来揭露鲛珠镇的事情,然后再栽赃到我的身上。”
是王兴祠自导自演了鲛珠镇制珠工坊的事情,然后借自己的手将其揭发?!
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让王松如坠冰窟,脑海中一片混乱。
鲛珠镇主祭郑庆方是县庙师公巴睿的人,这是整个九鲤派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护法梅天顺,则是当初从官首衙门交流调动到营将府,从收俸官转为护道人的,所以从根子上来说,他算是叶文龙的部下。
王兴祠如果当真要叛教,他又是如何说服这两个人的?
不过恍惚间,王松却又感觉叶文龙说的都是实话。
否则以鲛珠镇这件事的恶劣程度,不应该像现在这般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都没能在教派内掀起太大的风浪。
可王兴祠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又为什么要借自己的手?
“王兴祠想看看现在的九鲤老爷,还是不是当年的九鲤老爷。而他之所以会借你的手,就是为了洗清他身上的嫌疑。只可惜他这些卑劣的手段早已经被九鲤老爷全部看穿了。”
叶文龙似有那洞悉人心的神力一般,一眼便看穿了王松此刻心底所想。
“王松。”叶文龙忽然提高音量。
“小人在。”
王松跪匐在地,头颅深埋。
“你告诉我,我们官首衙门的神官誓言是什么。”
“护律典,稳教基。奉神谕,铲叛逆。”
王松声音僵硬:“小人愿随大人铲除叛徒,大义灭亲!”
“很好!”
叶文龙对王松的回答十分满意。
“只要你能践行誓言,那便是为教派立下大功。事成之后,你与那外道命途之间发生的事情,本官首便不再追究。”
叶文龙轻声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小人听明白了。”
王松将身体蜷缩成一团,额头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砰!
血点飞溅。
“谢大人圣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