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道士说,象冢是个好地方,很适合云琛。
大象是庞大、美丽又长情的巨兽,它们忠诚,勇敢,拥有人一样忠贞的情义,却没有人性自私、贪婪、狡诈的缺点。
在为象族奉献一生后,这庞然大物预感到自己寿命将近时,就会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这荒原象冢之地,静静在此卧眠,平静地迎接死亡来临。
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广阔黑土,上面立满形态各异的森白象骸。
有的还立着,更多的已坍塌腐朽成碎片。白骨融进黑土,空气里充满奇特的淡淡腥味。
落日的余晖均洒大地,到处一片壮阔悲凉,也叫白骨泛起暖色的金辉,令人油然生出对生命的敬意。
云琛尝试迈开步子,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她莫名有种特别踏实的归属感。
她看向不准道士,眼眸泛泪,由衷地对他说:
“谢谢你,不准道长,我很喜欢这个地方。”
不准道士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轻松玩笑,他拉着炎朗,认真在周围百丈都走了一遍,最后选定了一处泥土最松软的地方。
那里可能沉积了太多象骨的缘故,碎骨全部掺和在泥土里,已经变成厚厚的白泥。
炎朗指挥护卫们开始挖坟。
护卫们看了眼云琛,这个同行了数十日,时常与他们玩笑说话,即使自己病着,都不忘途中下令为护卫们添衣加菜的美丽女人。
她光是站在那里已摇摇欲坠,非常勉强。
护卫们忍着心头酸楚,用力挥动铲子挖土。
他们盼望着挖快点,让云琛能快点躺下休息。
又希望挖慢些,那样的话,云琛是不是可以在这世上留得再久一些。
可惜啊,小小一个坑,很快就挖完了。
云琛慢慢走到坑旁,有点狼狈地手脚并用爬下去。
周围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忍心上前帮忙。
“要不要吃点东西,歇一歇?也许还有几天呢......”炎朗声音发抖地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再等几天,再叫云琛挨上十几次剧痛,疼得牙都快咬碎吗?
不准道士仰天叹息一声,似乎也觉得特别悲伤。
他望向黄昏将尽的天色,掐指算了算:
“云姑娘,去吧,这时辰好呢,来世可以投胎成一棵树,天生地长,承雨露阳光,有鸟儿筑巢陪伴,再也不用来人世伤心流泪了。”
这话一出,周围所有护卫们都再也绷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云琛红着眼圈,泪光颤动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众人挥手告别,轻轻躺进松软的泥土坑。
所有人都在哭,无人上前去填土。
最后炎朗走过去,亲自用手一捧一捧地将泥土撒在云琛身上。
白色的尘泥慢慢淹没她的小腿、腰腹、身子、下巴……
她忽然有种平静甚至些期待的感觉。
好像整个身体要与大地融为一体那样踏实。
她闭上眼睛,前尘往事如海潮涌起。
挚爱的人与事通通浮现眼前,一个接一个慢慢闪过,一张张笑脸那么近,近到好像她只要伸手去抓,就能留住一个人。
她感到昏昏欲睡,一股前所未有的疲乏泛上来。
意识摇摇欲坠之际,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那年夜空星辰朗朗,他骑在马上玉树临风,笑着唤她“云琛”的模样。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归去来兮——哈哈,唱的真好啊——”
她好想跟着当年的自己哼两句,可惜已难发出声音,连想伸手摸摸回忆里他的脸,都做不到了。
“告诉阿念,我原谅他了。”
她用全部力气说完最后一句,随即垂下手臂,再也一动不动。
炎朗终于彻底崩溃,缓缓跪倒,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偏我来时不逢春……偏我来时不逢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