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面上一派平易近人, 只是在眼神看向崔管事的时候,崔管事隐晦地摇了摇头,元朗才微微一笑。
崔管事刚刚发现了疏漏就马上折身回去, 沈江霖和大部队会和,崔管事则是派了亲信去询问刚刚和沈江霖对话的盐丁, 知道沈江霖只是问为什么会变成卤水,析出盐晶一类浅显的问题后,松了一口气, 并且暗暗朝着元大人摇了摇头。
“年轻人看什么都新奇, 想我们当年初入官场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元朗给了沈江霖一个台阶下, 在冯会龙面前替沈江霖解释道。
冯会龙浑不在意,甚至意有所指道:“沈经历出身名门, 从小在京城长大, 想来很少外出,也不知道人间疾苦罢了,本官看到的却不是这些盐晶如何稀奇,而是这些灶户盐丁之艰难啊!”
说完这些之后, 冯会龙还有些意犹未尽, 又吟唱道:“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呐!”
冯会龙之虚伪寒碜人, 元朗等官员在听完冯会龙掉书袋子吟叹完之后, 也是目瞪口呆。
若是普通百姓等站在此处,看着冯会龙迎风而立, 面上一片悲天悯人之色,恐怕都要跪下来口呼“青天大老爷爱民如子”了。
可是,是谁在扬州城里一醉两个月?是谁在扬州城里吃遍各家酒楼?是谁在扬州城里挥金如土, 大肆敛财?
元朗是清楚自己是个贪官污吏的,正是因为自己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所以他行为处事的时候便会有所保留,尽量强硬,可是冯会龙的厉害之处,连元朗都拜服,这个人是怎么能够做到脸皮比城墙还厚的?
就他,还好意思感叹“民生多艰”?怎么能被他说得出来的!
别说元朗等人了,就是明明知道冯会龙是在演的沈江霖,也是心生钦佩。
甚至有时候沈江霖都有狐疑,这冯大人,该不会是本性流露了吧?
不过沈江霖面上却是装作闪过一丝不忿之意,显然是对冯会龙的评价不满。
元朗心中好笑,不过这冯会龙对这个下属不满意,倒是让元朗起了拉拢之心。
毕竟沈江霖背后还站着荣安侯府,荣安侯府在京城之中有些人脉,能拉拢过来再好不过。
“沈经历没到过海边,没见过如何晒盐制盐,头一回见自然是新奇,可对我们这些两淮盐官来说,这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元朗确实对盐业十分精通,见沈江霖对制盐法特别好奇,元朗还仔细说了说海水制盐的过程以及每一步需要注意的事项,每一块细节他都说的头头是道,沈江霖看着元朗的目光越发明亮,眼中充满了崇敬之色。
元朗忍不住有些好为人师起来,更加详细地介绍了一番这个赣榆盐场,从它地理位置的考量和选址,到每个月潮汐的变化规律,包括整个赣榆盐场有多少户灶户以及多少盐丁都介绍了一遍,只是到了关键的地方,元朗都是语焉不详地略过,或者说一个十分模糊的数字来概括。
如果说沈江霖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或许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玄机,但是沈江霖原本就是奔着确切的产盐量来的,如何听不懂元朗口中的避重就轻之意?
但是沈江霖只作不知,十分捧场地连连点头,直呼受教。
元朗带着冯会龙、沈江霖一行人走遍了赣榆盐场,边走边介绍,沈江霖不得不说,放开元朗的政治方向和贪婪不谈,元朗对于盐场的治理和了解,确实非一般人能所及,元朗很多治理的理念也相当前卫严谨,就手段上来说,这是一个干将。
然而,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赣榆盐场的巡视工作,在冯会龙提出有些疲惫后,这才在愉悦的气氛中准备结束。
离开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一个在用耙子归拢盐晶的盐丁干活途中不小心被绊了一下,正好摔在了冯会龙的脚边,叫冯会龙吓了一大跳,盐场崔管事一边小心赔礼道歉,一边马上揪起这个盐丁就往旁边一扔。
那个崔管事长得人高马大、肌肉遒劲,摔倒的盐丁却是瘦骨嶙峋,被崔管事提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个小鸡仔一样。
沈江霖凝目细看的时候,那个盐丁大约已经快五十了,整个人干瘦如柴,黝黑的脸上全是皱纹,被崔管事扔倒在地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他也不敢呼一声“痛”,立马翻身起来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身体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