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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6章 赵保当官

第616章 赵保当官

京城。

太液池西南岸。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蝉鸣聒噪震耳。

然而在岸边这片恢弘华丽的建筑群中,却仿佛自成一片森凉的天地。

此地,正是当今天子耗费巨万、征召天下能工巧匠营建的新宅。

雕梁画栋,金瓦朱墙,连绵殿宇在如洗的碧空下闪耀着刺目的流光,也投下大片沉重而压抑的阴影。

在一处临水而筑的精美楼阁二层。

轩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习习凉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穿堂而过,驱散了外界些许闷热。

“厂公,整件事情……便是如此。”

“奴婢等不敢有丝毫隐瞒,句句属实,还请厂公明鉴!”

两个太监匍匐在冰凉光洁的金砖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姿态卑微得如同尘埃。

靠前的一位,头发皆白,身形干瘦如老藤,每一寸姿态都谦卑到刻骨。

正是曹贤。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赵保。

他低垂着头颅,姿态亦无可挑剔。

但偶尔从额发缝隙间泄露出的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短匕,冰冷、锐利,带着狼崽子般的凶狠与算计。

这绝不是一个专门服侍人的小太监、一个底层奴该有的眼神!

他们从葬龙岭那座血肉磨盘中侥幸爬出,带着一身未能洗净的硝烟与血腥气,马不停蹄地逃回这座权力的漩涡中心。

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向那隐于楼阁深处、足以只手遮天的人物禀报。

跪拜的方向,并非空无一人。

数名身着缉事厂官袍,气息沉凝如铁的太监,如同冰冷的塑像般分立两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跪地的两人。

在他们身后,一挂由硕大珍珠串成的珠帘低垂,在微风中发出细碎而清脆的碰撞声。

帘后,是延伸出去的阔朗露台。

透过垂落帘幕,隐约可见帘后露台上,一个挺拔孤峭的背影。

那人端坐于金丝楠木雕龙宝座之上,身姿如松,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雍容。

一只戴着水头极足翡翠指套的手,正优雅地端起一盏薄胎玉瓷茶杯,动作舒缓,斯条慢理地啜饮着。

珠帘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曹贤与赵保的禀报,是石沉大海,还是惊涛暗涌?

无人知晓。

他不开口,整座楼阁便只剩下死寂。

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沉默中流逝,窗外聒噪的蝉鸣与婉转的鸟啼,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噪音。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曹贤的额角,粘腻地贴着他的鬓发。

他大气不敢出,只能更深地将额头抵上冰凉的地砖。

赵保跪伏的身影,看似僵硬,唯有后背细微的肌肉在不易察觉地绷紧着。

不知过了多久。

珠帘后的老者,那只戴着翡翠指套的手,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勾了一下指尖。

如同静湖投石!

楼阁内侍立的一名魁梧太监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冷硬如铁,冲着跪伏的二人低喝道:

“厂公乏了,还不快滚?!”

曹贤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就要起身。

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的赵保那小子,竟如磐石般纹丝不动,依旧死死跪在原地!

“赵保!”

曹贤心头一紧,几乎是用气音低吼,同时隐秘地抬脚踢了踢赵保的小腿。

然而。

赵保非但未退,反而猛地挺直脊背,以一种近乎冒犯的姿态,声音清亮扬声道:

“缉事厂丙级密探赵保,叩请厂公恩典!”

“愿为厂公效死,肝脑涂地!”

古金福虽曾承诺升赵保为档头,但古金福已死,那承诺不过是一张废纸。

他赵保,此刻仍是最低贱的丙级密探。

这话一出,曹贤吓得魂飞魄散,刚抬起的膝盖又重重砸回地面,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侍立的太监们脸色骤变,眼神如刀般剐向赵保。

其中一人,正是先前门口守卫,他眼中凶光毕露,一步踏前,声如寒铁:

“放肆!区区丙级密探,蝼蚁般的东西!今日厂公开恩容你面禀,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护驾不力,导致公主殿下落入贼人之手,尔等罪该万死!厂公未曾即刻将尔等剥皮揎草,已是天大的恩典!”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在此痴心妄想?给我——滚出去!”

最后一个“滚”字炸响的同时,那太监已如离弦之箭,一脚裹挟着凌厉劲风,直踹赵保胸口!

这一脚蕴含阴狠内力,足以将寻常壮汉胸骨踢碎,脏腑震裂!

曹贤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保却依旧跪姿笔挺,不闪不避,甚至头颅还维持着恭敬垂向地面的角度!

“嘭!”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颤的闷响!

如同沉重的沙袋撞在了坚硬的山岩之上!

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赵保身形只是微微晃了一下,依旧稳如磐石!

而那含怒踢出的太监,却脸色剧变。

他那一脚,仿佛一脚踹在了烧红的铁砧之上,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反震力道沿着腿骨直冲五脏六腑!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连退五六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太监站定后一条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看向赵保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忌惮!

区区一个丙级密探?!

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如此邪门的内力?!

“大胆狂徒!!”

“竟敢在厂公驾前逞凶?!”

其余太监见状再无犹豫,指着怒喝连连。

数道阴冷磅礴的气势如同实质的怒涛,轰然爆发,瞬间锁定了赵保!

嗡!

强大的压力让旁边的曹贤“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如同被无形巨石压垮的蛤蟆,动弹不得。

而身处气势漩涡中心的赵保,却只是身体微微绷紧,面色竟依旧平静。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如临大敌的太监,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珠帘的间隙,再次投向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

老者饮茶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仿佛楼阁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蝼蚁的喧嚣,不值一哂。

赵保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奴婢万死,绝不敢在厂公面前有半分不敬!”

“此番葬龙岭之行,九死一生!奴婢之所以能爬着回来,只因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便是要将奴婢在那绝地之中,用命换来的紧要情报,亲手呈于厂公驾前!以报厂公天恩之万一!”

“这第一个情报,便是关于那《阴符龙蜕经下卷的下落……”

话音未落。

突然!

“噫!嘻嘻嘻!”

一阵尖利、扭曲、仿佛千百只毒虫在耳蜗里同时嘶鸣的诡异笑声,骤然在赵保颅脑中炸开!

他那视线的余光瞟向自己左侧肩膀。

一张脸!

一张只有他能看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衰老面孔,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浮现!

那张脸瘦削如同骷髅,灰败松弛的皮肤紧贴着高耸得吓人的颧骨,眼眶深陷成两个幽黑的窟窿,瞳孔闪烁两点绿芒!

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焦黄的、磨损严重的牙齿,喷出腐烂沼泽般的腥臭气息:

“桀桀桀桀……干得好,赵保!”

黏腻的呓语如同沾满毒液的蛛丝,缠绕进赵保的思维:

“那狗皇帝……唔……还有这条皇帝身边最忠心的老阉狗,他们耗费一生心血,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谁能抵挡得住这份诱惑?!”

“赵保!用这饵钓他!然后……咬死这老畜生!”

另一侧。

同样黏腻却更为怨毒的女声仿佛从九幽地狱的裂缝中钻出,带着磨牙吮血的切齿之恨:

“杀了他……杀了这老阉狗!把他那张狗脸撕烂!把他心肝挖出来……喂……喂蛆……”

“还有皇帝!那狗皇帝!把他从龙椅里揪出来!活剐了他!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能少……剥了他的皮!”

赵保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波动。

这两个鬼气森森的老者与老妇,背部竟诡异地与赵保的脊背紧密相连。

三人形成一个扭曲可怖的连体怪物!

赵保早已经习惯了这老者和老妇的存在。

他不知道他们两个,是真的鬼。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赵保无法摆脱他们,旁人也无法看到他们。

但是赵保却可以利用他们。

从他们这里,赵保得到了他无比渴望的力量。

同时,也得到了这个世界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利用好这些秘密,赵保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现在,正是利用它们撬开这扇通往权力核心大门的时刻!

果然!

当“《阴符龙蜕经下卷”这几个字出口的刹那——

珠帘后那一直悠然的尊贵身影,动作终于有了凝滞。

那只端着茶杯、戴着翡翠指套的手,第一次,顿住了。

随即,那只手极其缓慢、平稳地将那盏价值连城的薄胎玉瓷杯,轻轻放回了紫檀木案几之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却足以让所有人心弦绷断的轻响。

没有多余言语。

围绕在珠帘旁的太监们却仿佛接到了无上旨意,神情惊疑中带着极度敬畏,同时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分开那沉重的珠帘。

刹那间,珠帘碰撞声响成一片,如同仙乐,又像催命符。

露台上,那背对着众生的老者,终于缓缓转过了身。

老者面如敷粉,却泛着青灰之色,两颊深陷,犹如刀削斧凿一般,眉骨高耸入鬓,丹凤眼半阖时,仿佛藏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头戴乌纱翼善冠,金丝编织的蟒纹显得威严无比,腰间玉带上悬着一块血玉髓镶嵌的缉事厂腰牌。

缉事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天子近侍第一人!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王瑾!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

赵保死死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