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灵钰是个胆子很大的女人。
若是胆子不够大,也不会经常参加那些那些并不相熟的公子少爷举办的诗会,茶会,赏花会,更不会在赏花会上喝醉了酒,同范九恩发生了那档子事儿。
而胆大的底气,便源自于房家。
房家比之杨家是弱了些,却也绝对是整个宁国第一流的世家门阀。
而这也养成房灵钰眼高于顶的骄傲,虽只是妾生的庶女,然在东陵城中,很多高门大户的嫡女,她也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
其实对于范九恩,房灵钰最初也是有些瞧不上,毕竟士农工商,商人位于最末,社会上是要让人瞧不起的,但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且在事后,范九恩出手也是极为阔绰,数万银票,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了出来,房灵钰慢慢就觉得这范九恩其实也挺好。
尤其是回家同母亲商量过后,方才得知,晋地八大家虽是商人,可是朝堂上很大一部分文官,背后都有晋地八大家的影子。那些官员见了晋地八大家的嫡子和管事,都是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怠慢。
房灵钰就感觉,嫁给范九恩好像也是不能接受。
可惜,范九恩却是没那个福气,死了。
更糟糕的是她怀孕了,红花虽可堕胎,却伤身,很有可能导致终身不孕,在这种情况下,房灵钰不得不寻找一个下家。
胎盘,总是要有人接下的。
在最初,房灵钰很看不上宋言。
毕竟,宋言虽是出身国公府,却是庶子,虽有爵位却是小小的伯爵,在房灵钰看来,她这已经算是下嫁了。
更何况这宋言还是长公主府的女婿,她若是嫁给了宋言,便是小妾。她堂堂房家女,怎能给人做妾?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做。
然而现在,她已没了挑挑拣拣的资格。
肚子里的娃越来越大了,十月怀胎这是常识,九个月,八个月出生还能说是早产,若是七个月,六个月就生了娃,那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所以,她必须要尽快完成计划,甚至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身子交给宋言。
这样想着,房灵钰便出了门,先是去母亲那边交代了一下,便往花园的方向去了,她知道剩下的事情母亲会帮她安排妥当。
夜已深。
月光清冷如霜,星河低垂欲坠!
没有经历过任何污染的夜,透出别样的美。
夜幕的沉寂掩埋了白日的繁华。
纳赫托娅早已抱着新买的衣服呼呼大睡,一整个白天早已耗光她的精力。
宋言并没有太多睡意,拉了把椅子,坐于院子当中,凝视着头顶的苍穹,闪烁的星光映入眼睛,不似日光那般刺眼,柔和又明亮。不知不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个年头了,日子总是过的飞快,他忽地想起一句话:日子是一张犹疑的迷宫,而我们是迷宫中不停远去的人。
古之先贤于这迷宫之中,以灯火为笔,星河为纸,写下千年未曾褪色的瑰丽诗篇。想起愈演愈烈的《青玉案.元夕》宋言的唇角便勾起了浅笑,不知,他这是否算是将另一个世界,天空中最闪亮的星,点缀在这个世界的夜空?
院子里还有一株大树,树枝上坐着一个人,却是洛天衣。
冷风拂动纯白的裙摆,轻轻摇曳着,偶尔会露出裙摆下方白色的棉袜和被稠裤包裹着的小腿。
小脚丫一摇一晃。
维持着不急不缓的节奏。
风拂过枝头,偶尔便会有一片两片干枯的黄叶,飘呀摇呀,落在了洛天衣的面前。
每当这个时候洛天衣便会伸出小手,葱白手指夹住早已失了水分的叶子,然后默默的看着,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宋言便怀疑,小姨子可能是在领悟什么绝世武功。
一叶落知天下秋。
里不是都这样写的吗,见着秋日的萧索,冬日的死寂,一个不小心便会顿悟之类,甚至有可能领悟到威力极强的超强神通。宋言脑子里在乱七八糟的想着,紫玉便安静的站在身后,小手轻轻揉捏着宋言的肩膀,她暂时将自己带入了婢子的角色。
她的眼眶还红红的。
明显是哭过。
因为刚刚宋言告知了她一个噩耗。
她的毒,暂时解不了,她的师父将她卖给洛天璇了。
骤然间听到这消息,紫玉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可怜一样,哇的一下便哭出了声。
合欢宗的情况,宋言多少知道一些,合欢宗的弟子有一部分是杨思瑶这般,大家族中无人撑腰,没什么地位的庶女,她们学会一些本事之后,便会成为家族的工具,为了家族的利益,往往会被送给某些男人。
其他一大部分便是紫玉,明月这般的。
她们都是孤儿,自小在合欢宗中长大。
她们没有父母,于紫玉明月心中,她们的师父大约就是她们的母亲。紫玉的师父,更是合欢宗的宗主,一个九品境界的武者,距离宗师只差一步之遥,可一步,便是天堑。
而现在,紫玉被自己的母亲给卖掉了。
看紫玉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宋言都感觉有点心酸,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是他又不会哄女孩子,哄了两句,结果紫玉哭的更大声了,便只能躺在椅子上默默看着。
约摸哭了半个时辰,紫玉总算是收敛了心情,她倒是个接受能力很强的女孩,一边抽噎着,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帮宋言揉捏着肩膀,舒缓一日的疲乏。她大抵是明白,自此之后,她想要日子过的好一点,少不了要讨好宋言。
宋言便舒服的眯起眼睛,紫玉的手指很软,按摩起来便很舒服。
她身上不知是用了香粉,还是天然的体香,鼻翼间便嗅到一些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像紫罗兰,清新淡雅,还有些微的甘甜。
宋言也明白了洛天璇的想法,她之所以不露面,多半便是为了留给自己和洛天衣,紫玉,乃至于步雨独处的机会,看看是否能碰撞出什么火花,或许,只有真当他子孙满堂的时候,洛天璇心中那种亏欠才会消散一些。
说起来,步雨现在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却是一直不见步雨归来。
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是步雨借着这个机会,从他身旁离开,重新回归江湖,继续无拘无束的生活?
宋言希望是后者。
毕竟步雨跟在他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也做了不少事情,宋言心中是有些感激的,便是离开宋言也希望步雨接下来的日子,能一生顺遂。
吧嗒,吧嗒,吧嗒……
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子外传来。
洛天衣的视线终于从枯叶上挪开,同紫玉,宋言一起,同时看向院门的位置,没多长时间脚步声便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轻叩门扉的声音:
“宋公子?”
“宋公子?”
外面传来一个婢子的声音。
宋言眼皮跳了跳:“谁?”
“回宋公子话,奴婢是大爷身边的婢子。”
大爷,便是房海了。
“大爷有事要和宋公子商谈,麻烦宋公子去一下花园。”
宋言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他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说实话,他对房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除了那几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之外,房海,房德,房山几人,都让宋言觉得可以深交。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房家颜面尽失。
这几日时间,房灵钰也是格外老实,什么过火的事情都没做,他本以为房灵钰已经放弃了她那个漏洞百出的计划,谁能想到那个蠢女人居然还贼心不死,还馋他身子。
你说说你,想要找个接盘侠,找谁不行,非要找到老子头上,真以为老子是宋鸿涛了?
既然你算计到他身上,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抿了抿唇,宋言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挥手招了招,小姨子的身子便如同一片雪花,自半空中缓缓落下:“去找房海,房德,告诉他们,我在花园等着,有事儿和他们商量。”
如果有其他办法,宋言不打算这么做。
但,房灵钰的事情必须解决。
这女人除了一点小聪明之外,便是个蠢货,还是个锲而不舍的蠢货。
今天夜里,他可以避而不见,但明天呢,后天呢?宋言终究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这个蠢女人,他没那么多精力浪费在这女人身上,若是让这女人一直闹腾下去,莫说维系现在的关系,甚至有可能反目成仇。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一次性解决。
房海,房德,便是最好的见证人。
言毕,宋言便冲着院门方向走去,待到院门打开,外面便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子。
“你是谁?我怎从未在房海身边见过你?”挑了挑眉毛,宋言这样问道。
“我,我是新来的,宋公子不认识也正常。”
这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脸上那瞬间浮现出来的慌乱根本遮掩不住,眼神更是不敢同自己对视,直接瞥向了他处……房灵钰既然要做这种事情,那就不能安排一个优秀一点的婢子?
更何况,新来的?
这种借口也太过拙劣。
房海可是房家世子,身边的婢子美貌身段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忠心,几乎全都是精挑细选的老人,一个新来的根本没资格凑到房海身边。
宋言笑笑:“这样啊,那便走吧。”
肉眼可见的,那婢子松了口气,忙走在前面带路,宋言便不急不缓的跟在后面,在那婢子瞧不见的角度,唇角露出冰冷的笑。房家的宅邸是很大的,占地不知多少亩,虽说宋言也已经在房家住了好几天,可若是没有婢子引着,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
夜风呼呼呼的吹。
屋檐下,悬挂着一些灯笼。
摇曳间,灯火明灭,便是宋言和婢子的身影都摇摇晃晃,莫名透出几分阴森出来。
约摸过去了半刻钟的时间,花园终于到了,那婢子停在拱形院门之前:“宋公子,大爷便在里面等着您,您且快去吧,莫要让大爷等急了。”
宋言点了点头,抬起步子便往花园走去,只是就在快要跨越拱门的时候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婢女,脸上的表情稍稍显得有些古怪。不知怎地,宋言的眼神看的婢子有些莫名心虚,宋言笑笑:“你知道吗,有些事情公子可以做,小姐可以做,但你不能做,你做了可能会有麻烦的。”
婢子有些狐疑,她一下子无法理解宋言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