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微笑:“正是。”
元春道:“我且在旁看着,大爷将这首诗写完可好?”说话间已亲自研起墨来,纤纤玉指执墨锭的姿势显得娴雅。
姜念点头,重新蘸了墨汁,狼毫在砚边轻轻一抹,墨色浓淡恰到好处。只见他腕底生风,又写下“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十四字。这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竟似要将那竹石的坚韧气节尽数倾注其中。最后一笔收锋时,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留下个如竹节般的墨痕。
元春看得真切,不由真心赞道:“好诗!真真道出了竹子的气节!”说着以帕掩唇,眼中满是钦慕,“大爷的诗才又进益了,这般佳作,便是流传千古也不为奇!”
说着,元春亲自执起錾茶壶,为姜念杯中添了热茶。茶汤澄澈,映着窗口泄进来的日光,在青瓷盏中漾起一圈光晕。
姜念接过茶盏,见元春眼波流转,朱唇微启又合,显是欲言又止。他心下了然,只静待她开口。
果然,元春凝视他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任侍卫与太监来家,不知有何贵干?”话音虽轻,却掩不住其中关切。
姜念暗忖:“此事倒也不必相瞒,横竖她冰雪聪明,心中早有计较,不如顺其自然。”
于是搁下茶盏,他将实情道来:“圣上命我将平日所作诗词誊录呈览,他二人特来取稿。”
元春闻言,手中帕子不觉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圣上为何如此?”
姜念浅啜一口香茗,淡然道:“或是意欲瞧一瞧我的诗词水平罢。”
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元春听罢,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暗想:“圣上那般性情,又日理万机,岂有闲心要看大爷的诗词?还特意派御前侍卫和太监来取?便是王公大臣,也未必有此殊荣……”越想越是心惊,那“龙种”的念头又不由冒出来了。
姜念见元春神色变幻,已知她心中所想,暗叹:“果然如此。自她心中已种下我是龙种的疑窦,如今这事,又让她有此推测了。”转念又想:“好在元春识大体,不会传扬这等事。”
……
……
却说任辟疆与葛瑞二人离了姜宅,快马加鞭,回到皇宫。
养心殿暖阁内,鎏金熏笼吐着龙涎香的青烟,泰顺帝正在批阅奏折,见二人回来,当即搁下了笔。
任辟疆双手呈上锦囊:“启禀圣上,姜念诗词在此。”
泰顺帝接过,指尖在黄绫上摩挲片刻,方道:“尔等且退下罢。”
待二人退出,这才解开锦囊,取出一迭诗词稿,但见稿上字迹清峻,墨色如新。
泰顺帝一首首细读,待读罢全部二十余首诗词,不禁眉头微扬,低声赞叹:“易儿不愧天纵奇材,诗词竟也如此了得!”
当下也不耽搁,亲自携着诗词稿往乾清宫去。
景宁帝正在乾清宫暖阁里,见泰顺帝来,笑问:“可是那袁易的诗词取来了?”
泰顺帝躬身道:“回父皇,儿臣已看过,特来呈阅。”
景宁帝接过诗词稿,却不急着看,先问道:“你既已看过,觉得如何?”
泰顺帝不假思索:“易儿在诗词上亦甚有才华。”
这话说得恳切,倒让景宁帝有些诧异:“哦?他的诗词竟也能得你这般评价,朕倒要好好瞧瞧了。”
泰顺帝也不告退,只在一旁坐了,静静候着。
暖阁内一时只闻纸页翻动之声。
景宁帝初时神色淡然,渐渐眼中显出讶异,读到《竹石时,竟不自觉念出声来:“咬定青山不放松……”念罢,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节。
待全部看完,景宁帝抚须长叹:“此子果然不凡!这不多的诗词,竟有一半写得不俗,更有几首堪称佳作!”
说着竟起身踱步,显是心中激动。
泰顺帝见状,心中暗喜。
景宁帝回到座前,竟指着诗词稿逐一点评起来:“你看这《竹石四句,字字珠玑,气骨峥嵘,假以时日,或能流传千古。”手指又点向另一首:“这《悯农新咏虽不及《竹石,然有此悯农之心,实属难得。”
翻到三首柳絮词时,景宁帝忽然轻笑:“这三首柳絮词也妙,尤其是第一首,瞧瞧这句‘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泰顺帝一眼,“倒似暗合此子身世志向。”
泰顺帝心头一跳,却见景宁帝已指向另一首:“这首写星雨的,‘玉宇倾珠万壑寒,银梭乱织素绡残。谁人初见长河泻?此夜重闻万古湍。过眼辉光皆逆旅,焚身碎羽作奇观。愿分余烬书青简,写入苍穹未了丹。’朕甚是喜爱,气象恢弘,此子年仅十六岁,竟就有了这般手笔!”
泰顺帝见景宁帝如此盛赞姜念诗才,心中着实暗喜。
他近来已有认子之意,然细思此事,却知千难万难。单是玉牒更易一事,便非比寻常。若袁易归宗,便要排在四皇子之位,袁历、袁昼的齿序皆要后移。更兼宗室排斥、朝堂议论、史官秉笔、民间巷谈,桩桩件件都需考量。
他思来想去,最好是趁着父皇在世,两代帝王一同下诏,方能减弱风波。如今见父皇这般赏识姜念,正中下怀。
正思量间,忽听景宁帝道:“袁易此子实乃天资卓绝,若不让他认祖归宗,倒是可惜了。”又抚须沉吟,“一旦归宗,正好辅佐历儿,便如老十三辅佐你一般,或能成为一代贤王!”
泰顺帝听到这话,倒也并不惊讶。他早知父皇对袁历格外看重,甚至已有立储之意。而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打算?至于姜念……纵他已有了认子之心,却不会让这孩子承继大统……
景宁帝忽又笑道:“袁易此子说不定还能成个名传千古的诗人。若如此,史书上倒要记一笔,咱们大庆皇族出了个大才子。”说着竟有些得意,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
泰顺帝听至此,心头又一跳:“莫非父皇现在就要令朕下诏认子?”
却见景宁帝神色一肃,深沉起来:“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朕前番所言,且看此子日后造化。若能再建奇功,不断上进,认祖归宗也未尝不可。”
景宁帝说着,又拿起那迭诗词稿翻阅,道:“这些诗词甚合朕意,该当赏赐才是。只不知赏什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