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仿佛断开了似的。
“陕北有个白水县,这个县遭灾多年,靠着各府调拨粮食来应对危机,陕西巡抚无可奈何,找朝廷求助,朝廷这些年受倭患影响,连年亏欠,手里也无余粮,只能拖着。
其实白水县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颗粒无收,只要县太爷愿意担责,压着境内大户出钱出粮,加上各府陆续支援,各方筹措下来,十万石粮食还是能有的。
结果听说这个县太爷在老家了三万两银子置办田地,总共十万石粮食,他拿走了三万两银子去老家置办自己的田地,中间浪费了多少,我是不得而知的。”
众人沉默。
郑国良盯着王信,不耐烦的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王信不顾陆仲恒的眼色,平静道:“他贪了银子还是次要的,可怕的是在他任内的数年,白水县的救灾被彻底拖延,错过了自救的最佳时机,二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每天都有人死去。”
“你可以告诉张阁老,让张阁老来惩罚此人。”
吴文华没有生气,笑着告诉王信。
王信摇了摇头。
他知道吴文华的心思。
没有一个官员是因为贪污被抓的,只有靠山倒了要腾出位置。
“我是个武夫,能做的事有限,消灭敌人就是我分内之事,之前的倭寇,还有如今的胡人,尽我所能为国分忧,把这些敌人都灭掉,想必能为灾民们做点事情吧。”
“没想到王将军还有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郑国良皮笑肉不笑说道。
吴文华摆了摆手,“还能像王将军这样保持一片赤诚之心的人确实难得。”然后看向贾政,说道:“存周,你看中的人的确不错,倒有些像你。”
存周是贾政的字。
贾政连忙笑道:“小王将军年轻,这些年顺利了些,说话不周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吴文华没有在意,看在贾政的面子上,大家纷纷露出笑容。
王信笑不出来。
自己最在意的事情,也认为官员们应该最在意的事情,实际上官员们并不在乎。
不久后。
吴文华等人离开。
他们的轿夫抬着轿子,每人坐着一顶轿子,贾政跟着离开,后面的事情还需要贾政出面,陆仲恒却留了下来。
“信兄,你我相识已有五年了吧。”
陆仲恒感慨道。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我也变了不少,唯独信兄一直没变。”陆仲恒仿佛在聊家常,随后说道:“可终归还是有些无奈,该说的,不该说的,也要看场合。”
话里话外,多少有些埋怨。
王信刚才在众人面前的抱怨,不但对事情毫无作用,还会令人不爽,反而耽误了事情。
私下里在他们之间说一说,陆仲恒还能欣赏,前提是不耽误事。
王信理解陆仲恒的怒火。
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官场上的确官官相护,可要是想要进一步,有时候很容易,有时候又很难,特别是在天子脚下,一个萝卜一个坑。
周道丰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几年,那么多少人黯然退场?
谁也不愿意落得这样的归宿。
犹如那梅翰林。
冒着伤害自家名声的风险都要退婚,不就是因为薛家落魄,给不了他需要的助力,所以才宁愿冒险么。
陆仲恒到今日的地步,背后实在背负了许多人的期许,他也是没有退路的。
不能做错一件事。
因为官场上一步慢步步慢。
王信看着陆仲恒,想起这些年两人一起办的事,如河西集市。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有多少件事能随心所欲呢,红日西沉,总会有再升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就是自己不后悔,宁愿天下人先负我,不愿我先负天下人。”
王信说完有些黯然。
每个人都有心中的理想国,当现实与自己心中的理想国相差甚远,甚至现实就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充满了谎言和罪恶,谁又能不迷茫呢。
在大周,王信看到了太多太多。
陆仲恒脸上的指责之色消失了,浮现起惭愧,还有一丝羞恼。
“你还是你啊。”
陆仲恒叹道。
在扬州的时候,自己同样很洒脱,连科举也不愿意参加。
在名声遭受质疑,一切变坏的时候,终归在恩师的教导下踏入了仕途官海,逐渐变得身不由己,每一步都被推着走,众星拱月之下,自己到底是谁呢。
“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王信露出坚定。
自己一个人的确能力有限,那就从身边的事做起,一件事一件事情来做,做好一件事,胜过千言万语,至于能做到哪一步,自己不留遗憾就好。
至少。
现在自己打造了一支不欺负百姓,敢于战斗的军队。
陆仲恒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王信,惊讶道:“你还会作诗?”
“不会。”
王信摇头否定。
“有时候,我承认的确不如你,不过我不会输给你的。”陆仲恒没再探究,恢复了自信,不客气的说道。
“我相信。”
王信笑道。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只要自己没死,那就会一直战斗。
自己差不多要回大同了。
“我要是那王信,大同早就落到我们手里了。”
在一间庄园。
众人喝茶聊天,讨论起刚才的事。
贾政闻言不禁坐直,侧耳倾听,不知对方有何高见。
“第一,坐看张文锦克扣军饷,到时候永兴军必然出乱子,他张文锦就算不调走,也不得不拉拢王信;第二,张文锦负责大同,我才不会着急,任由胡人威逼大同,无论如何要看张文锦笑话。
大同西军能打,王信带兵厉害,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
大同遭受的灾祸越大,到时候他王信出马,我们在身后摇旗呐喊,把声势造出来,别说总兵,节度使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太年轻了些,颇为天真啊。”
郑国良摇头晃脑。
贾政先是仔细听,听了一半就难得听了。
自己虽不是科道出身,从来都是以德要求自己,反倒是郑国良别看名字取得好,还是正经科道出身的官员,自己看不起他做事方法。
奈何外人眼里,自己还不如他。
虽然他只是六品官,而自己是五品官,就因为他是正经科举出身,所以身份比自己高。
吴文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家看不出他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