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忆起来,自己十七岁那一年,完全就是一场噩梦。
欸,这种说法老气横秋的,好像他现在年纪很大似的——其实十七岁也不过是两年之前的事。
只是府太蓝回忆起自己这短短一生时,有时很难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噩梦、生死、背叛与和解之后,他才仅有十九岁。
……好像要先把别人一辈子也受不完的折磨受完,他的人生才能真正开始一样。
尽管府太蓝有时也会恍惚:属于他的人生当真开始了吗?
几乎像是……几乎像是有人在骗他一样。
2026年后,他就洗手不做猎人了。
府汉从死刑边缘被救回来,也没法再逼他继续进巢穴了;很难想象,他竟然也有不好意思再说出口的话。
因为杀人案的余波影响,他不敢再继续住在黑摩尔市了,干脆搬去了一个号称是度假天堂的海岛——他说,自己以后要替府太蓝保管打理财产,要好好投资,把儿子的钱翻个几番。
那个银行账号,府太蓝一开始还能登录得上去,但从前两个月起,就总显示他的密码不正确了。
府太蓝连问都没有问。
他从来没有产生过“事情可能不会这样发展”的天真幻想,所以毫不意外。他自己仍有一点单独收起来的存款,堪以生活,可以了。
知道府汉存在于世界遥远一角,手上有钱,无人要杀他——这一点本身,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了。
他生怕自己多联系父亲几回,会把府汉重新召回进自己的生命里——不,府太蓝甚至不敢多想;他怕连想多了,府汉都会重新现形。
这倒并不是说,府太蓝如今过得很好。
虽然也不是不好吧。
每天睁开眼睛时,他会躺在床上,怔怔地发一会儿呆。
每一天,他选择去什么地方,不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吃什么东西……都没所谓。没有任何影响。
世上没有人会看看表,然后打电话给他,骂他迟到了;没有人会提醒他,他还有承诺要完成……更没有人会惦记着找他报仇,或者谢谢他的举手之劳。
一天里,原来有这么多时间。
他想怎么过,都与世界无关。
府太蓝以为自己不做猎人之后,就会有一种又陌生、又普通、又有趣的日常,在他面前展开——他没想到,看见的是一日又一日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小公寓里的荒芜与空白。
不需要赚钱了,不需要进巢穴了,不需要吸烟卷麻木神经了……
他却茫茫然地,不知所措。
府太蓝从床边站起身,把睡衣脱了。
他原本想换上一件t恤,却突然想起自己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去,换衣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光裸着上身,游荡到电视机前;二十分钟后,他意识到电视一直没打开。
府太蓝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要说他如今的人生,与世界全无干系,却也不完全准确——每隔两三天,他的门铃就会像现在这样,长长地叫起来。
“你好,是hellofresh——”
第一次选择送菜上门服务时,打开门后,是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勤工俭学的女孩,朝他公式化地打了一声招呼。她连眼皮都没抬,把菜箱放下,调整一下帽子,说了句“请您留个好评”,人就不见了。
府太蓝试着下了一次厨;做菜并不难,智商正常的人只要按着食谱做,最后结果总归是差不多的。
但是很神奇的是,做一顿饭,一个小时居然就不见了。
他受此鼓舞,决定以后每天都要做一次饭——这样一来,24小时就又被缩减了一点,空白缩减了一点。
这么说好像有点过于自恋了,但府太蓝在连续用了四次送菜服务后,开始好奇,那个送货的女孩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看清他的脸。
答案是,送了二十九次都没看清。
难道是对他这一类型不感兴趣吗?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对男生没有兴趣?做外送员做得累死了,没工夫看客户的样子?
虽然也不是要怎么样吧……但那个帽子很碍事欸,就不能摘下来吗?没那个帽子,说不定早就看见了。
至少一次也好,府太蓝想被一个如此频繁见面的人真正看见。
“你好,是hello——”
那女孩刚要递过装着菜的纸箱,忽然语句一顿。
直到这个时候,府太蓝才意识到他忘记穿上衣了。啊,莫非这就是——
“fresh。请您留个好评。”
……真不是个机器人吗?
在她转身就走的时候,府太蓝终于叫住了她:“等等。”
她转过身,先看了一眼他的上半身,脸上神色仿佛有点提防——提防什么?他又没拿武器——府太蓝抱着菜箱,自己也觉自己在冒傻气,因为眼下这件事全无意义。
他结结巴巴地问:“在、在哪里留好评?”
那是他第一次与榛子四目相对。
要府太蓝想一百次,他也不敢说,竟然会有人看他看得呆了。
如果不叫她,她可能会一直呆下去。
他长得好是事实,但是……也没有漂亮得跟个催眠钟摆似的吧?
十几秒钟之后,终于清醒过来的榛子接过手机,挺专业地给他展示了一下app怎么用,在哪留好评——仿佛府太蓝靠自己就发现不了似的——并且顺便给她自己留了一大排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