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明安乡决战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天下激起了滔天巨浪,直接牵动了南庆、北齐两大王朝最敏感的神经。
一位大宗师,如果发起疯来,便拥有了足以动摇朝廷统治的能力,这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到的事情。
他完全可以单人匹马杀入皇宫,屠尽皇族,也单剑行于天涯,将各郡路中的州守府官杀个干干净净,还不用担心会被军队围困住。
所以当年苦荷可以一个人震慑住北方所有想造反的王公贵族官员们,所以四顾剑可以单剑护持东夷城这么多年,可以让自己的剑威弥散开来,扶直那些夹于两个大国之间的小诸候国的腰杆。
如今,宗师之战若是产生任何一人的伤亡,其可能引发的格局动荡,都让两大皇室都寝食难安。
南庆大皇子李承儒与北齐上杉虎各自亲率精锐边军,已陈兵于明安乡两侧,却都默契地停驻在边界之外,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在这种风吹草动草木皆兵的时候,他们很难保证自己的行为不会被定义为挑衅,而后惹来雷霆之怒,让对峙的对方笑掉大牙。
这场大事件惟一的主角罗素却是一点也没有搅动天下风云的自觉,他大摇大摆地带着司理理登上马车,与范闲、林婉儿一同,踏上了前往明安乡的旅程。
车队一路向北,历经大半个月,终于穿过沧州,那片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小乡甸已近在眼前。
马车内,陈设舒适。
罗素懒洋洋地靠在司理理柔软温暖的怀里,闭目养神,司理理小心地剥开一个橙子,细致地剔去每一丝白色的橘络,然后将晶莹饱满的果肉轻轻送入罗素口中。
“在想什么呢?”见罗素似乎有些出神,司理理甜甜一笑,柔声问道。
罗素缓缓睁开眼,没有佩戴黑色绸缎的目光找不到焦点,起身微笑牵过她的手,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搂进怀中,手掌缓缓在她的身体上抚弄着,轻声说道:“没在想什么。”
这一路上,除了必要的物资补给,大多时光他们便是在这方小天地里依偎闲聊,岁月静好,让她内心深处竟隐隐希望这段旅程永无止境。
只是想归想,行程却不会因此减慢。
又两日的功夫,车队终于是缓缓驶入了明安乡。
因地处边境,连年战火波及,明安乡算不得富庶,却胜在自然风光绝佳,青山环绕,绿水蜿蜒。
此时的多里早已没了寻常百姓,取而代之的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江湖豪客,以及那些手眼通天资源深厚的富商巨贾。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那场即将到来的足以决定天下走势的旷世之战。
罗素一行人的下榻之处,是位于风景如画的云川湖畔的蕴秀山庄。
恰逢这一日天光澄澈,湖风习习,罗素和范闲便各自领着司理理、林婉儿二女颇有闲情逸致地坐到湖岸边垂钓。
远处,有水鸟悠然自得地贴着如镜的湖面滑翔,长长的鸟喙在水中划出细微的涟漪,忽而灵敏至极地向下一啄,精准衔起一尾银鱼,随即振翅飞向岸边,用细爪踩住不停弹动的猎物,仰头咕噜一声便吞入腹中,整个过程轻松惬意,宛如一幅生动的画卷。
范闲手持鱼竿,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浮漂上。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埋藏心中许久的疑惑:“罗素,你这次搞出这么大阵仗,别告诉我只是为了逼宫里那位现身,之后你又想做什么?”
范闲绝非愚钝之人,他早已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这位好友,与父亲范建、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之间,似乎有重要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当然,他也明白这三方联合,必然是为了自己好,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实在令人难受。
就像讨厌别人当谜语人一样,他同样讨厌自己当蒙鼓人,一点不知道真相他就一天不得劲。
罗素自己本身就讨厌有人瞒他,先前不说是因为范闲没有问,现在范闲既然问了,他自然就不会再隐瞒。
他依旧保持着垂钓的姿态,随口问道:“范闲,你想做皇帝吗?”
“噗通!”范闲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抖,险些脱手落入湖中。
他身旁的林婉儿惊得蓦然转过头,美眸圆睁,就连正在给罗素斟茶的司理理,动作也顿住了,好奇地看向罗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范闲迅速稳住心神,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许多线索,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脱口道:“所以我所谓的皇子身份,是你们故意散播出去的?”
罗素微微颔首:“除了监察院和你父亲联手,又有谁能让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传得天下皆知,却又查无可查?”
范闲眉头紧锁,依旧不解:“可就算我是皇子,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未曾录入宗谱,况且陛下尚在春秋鼎盛之年,难道你们和我一起谋朝篡位不成?”
罗素闻言,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篡位?什么篡位,你那叫当仁不让。”
见范闲仍有些疑惑,罗素便问道:“庆帝有几个子嗣?”
“算上我的话,五个。”范闲说道。
庆帝的五个儿子里,大皇子李承儒在外掌兵,二皇子李承泽、太子李承乾、三皇子李承平在京。
因为顾及林婉儿在侧,罗素便没有说太子与长公主有染的消息,只是道太子与二皇子犯了大忌,与皇位再无干系。
因为大皇子有东夷城血脉,之后便是三皇子和范闲之间的事了。
这两人,说实在的,有范建和陈萍萍在,罗素是真不知道三皇子拿什么和范闲去争。
可以说,从庆帝离京过后第一时间,陈萍萍就会针对朝堂进行一次清洗,为范闲继位扫清障碍。
见范闲仍旧沉默,罗素继续道:“再者,你母亲的仇也不能不报。”
湖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
范闲目光骤然一凝,看向罗素:“何出此言?”
罗素便将当年庆帝如何布局、如何利用神庙使者、如何默许甚至推动了对叶轻眉的刺杀,以及庆帝自身那隐藏至深的大宗师身份,娓娓道出。
真相如同沉重的巨锤,一字一句敲击在范闲的心头。
他沉默地听着,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消化完这个消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他也是想明白罗素几人的谋划是什么了,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脸上泛起的一丝苦涩:
“罗素,你知道我的,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做个富家翁,有钱有闲,带着心爱的人逍遥度日,皇位什么的,是不是有点不适合我。”
“你想不想,不重要。”罗素摇了摇头,道:“重要的是,你必须把最高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范闲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叶轻眉的儿子,体内还流着皇族的血,更拥有着颠覆世界的力量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