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
城外一片哗然。
城头一片寂然。
申仪想过吴军会败,却没想过竟会败得如此之快,更万万没想过竟会败得如此彻底。
就连步骘的高牙大纛都已倒下。
他不知道步骘是死是降。
但他却有种猜度:
——会不会是那艘楼船上的吴军擒了步骘降了汉?
一念至此,他本就慌乱的心越发忐忑难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审视了一番他的将士官属。
“舅父,现在怎么办?”其婿子蒯彻没能注意到岳父的神色,只是呆愣地看着城外哗然逃走的吴军,有些不知所措。
城外大约有五六千吴军步卒。
在汉水江面火海大起之时,这些吴军步卒便已然喧哗大乱。
此刻见步骘大纛消失,又见楼船向北靠岸,大概已知晓无力回天,便开始维持着部分秩序往西南、东南两个方向逃窜。
西南方向是诸葛瑾。
东南方向,则是一段或许可以活着回到荆州的山路,假若吴军带有足够的粮食,且不被上庸、房陵二郡魏军截杀的话。
如果申仪有心降汉,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率军下城,阻截吴军,为大汉此胜锦上添花。
但申仪显然犹豫了。
人心隔肚皮,他猜不透他身后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假若他开城降汉,而诸将不欲,如何是好?
假若他不降汉,而诸将欲降,又当如何是好?
自打孟达被外甥出卖以后,他的疑心病就越来越重了。
历史上,申仪也是在孟达被斩之后束手就擒的。
当时荆州各郡守见司马懿斩孟达后声威大振,纷纷送礼相贺,司马懿将礼物全部收下,又让人旁敲侧击劝申仪往南阳献礼。
申仪明知有去无回,却也没有再听调不听宣,结果司马懿果然询问他私自刻印之事,劝他入朝觐见,他入洛后,曹叡拜他为楼船将军,以九卿之礼待之。
申仪已经老了,在西城当了一辈子土皇帝,也当腻了,现在的他,是真的想安享晚年。
只是…其兄申耽家属在魏,其子亦在荆州为官。
他不能不为后人考虑。
想到这,其人暗自叹了一气。
说到底,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如果不是因为他无视曹魏朝廷,私自刻印授官,怕被曹叡清算,他那时候或许也就去主动辞官,随司马懿去洛阳了。
谁能想到,蜀国竟能成事呢?
那时候蜀国欲救孟达,他还出兵阻道来着。
“将军,你说…我们还能等到曹休来援吗?”一名校尉问道,“蜀国会不会像吴国一样,再给我们围城百日而降的机会?”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申仪。
申仪迎上众将目光,仍旧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只能道:
“依我之见,蜀国之所以会在此时与吴国开战,多半是因为孙权被曹休拖在了襄樊,或者说,曹休被孙权拖在了襄樊。
“蜀国既已与吴国破盟开战,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想,白帝城的蜀军,大概也已经趁势东进,逼迫吴军。
“如此一来,赵云一定会在曹休孙权魏吴大军从襄樊脱身前,尝试一举夺下东三郡。
“相比于东三郡,曹休一定更想趁机从孙权手中夺下荆州,到时也就顾不得来援了。
“而赵云…也不会放过一举夺下东三郡的时机,料想不会在西城脚下与我们多耗时日。”
“将军意思是…倘若我们不降,蜀国便一定会选择强攻?”那名校尉忐忑问道。
诸将面面相觑。
如果说没有今日汉吴一战,没有亲眼见到汉军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便大败吴军,他们心里多少是不愿降汉的。
曹休若能及时来援,击退蜀汉,他们就还能随申仪称霸一方,倘若被迫降汉,他们就只能当富家翁,而且必将受到蜀国严法部勒。
“诸君以为,我们能在蜀军强攻下撑多久?”申仪问道,“能不能撑到曹休来援?”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
汉水上燃起的大火,着实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他们想不明白汉军到底用了什么,竟然能使大火在水面上如此迅猛地燃烧,烧得吴军水师毫无招架之力。
魏兴功曹看向申仪,道:
“府君,蜀军已是今非昔比。
“先是连斩曹真、张郃,又大败司马懿,夺下整片关中,连凉陇之地也已是蜀国囊中之物。
“如今,甚至孙吴水师都打不过蜀汉水师,曹魏水师远不如孙吴,曹休如何还有希望突破汉军防线,援救西城?
“依我看,不如…不如……”
那功曹不知申仪与诸将之意,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显然,所有人都能听懂他此言何意。
申仪闻听功曹此言,不动声色地环顾诸将一圈,观察神色,却见居然没有一人表示反对,终于道:
“不论如何,吴军已然大败,不能复还,我等现在出城截杀,于魏于汉都是有功一件。
“或许…汉军会因此举而给我们两个月时间亦未可知,尔等谁愿出城击吴?!”
吴军围城已四十余日,再有五十余日,申仪及城中部分高层的亲属就不会受连坐之罪了。
“舅父,小婿愿往!”蒯彻当即拍了拍胸脯,他岳父有家人、儿子在魏为质,他可没有。
而且…他族叔蒯祺还是蜀相诸葛亮的姊丈,就是运气不好,十年前刘封、孟达二将夺东三郡时,被孟达那厮给杀了。
不多时,西城城门大开。
一千多甲士在蒯彻的率领下,杀向了溃逃的吴军。
吴军本就惶恐大惊,了无战心,此刻见魏军竟然也来掺和一脚,登时失色,四散而逃。
由于右将军步骘不知是死是降,左将军诸葛瑾又尚在上游,不知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