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继续说道:
“朕反复叮嘱了这许多遍,他仍是这般畏首畏尾,毫无主见,朕真是有些担心,将这监国的担子交给他,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他可未必能撑得起这份场面。”
朱慈烺闻言,神色平静安慰道:
“父皇过虑了,慈炯他天性淳厚,只是年纪小未经世事,骤然赋与重任心中惶恐在所难免,待日后经历得多了,自然就能沉稳起来。”
“而且此番监国,有薛阁老等一干老成持重之臣从旁辅佐,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父皇大可放心。”
“习惯?”
崇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
“这等事情有一次就够了!难不成还指望他习惯成自然,日后常驻监国不成?”
他顿了顿,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直接问道:
“罢了,不说他了,你今日突然过来,总不会专程来看朕如何教训你弟弟的吧?说吧,又有什么事情?”
朱慈烺收敛了笑容,身体微微坐正了些,语气也变得正式起来:
“父皇明鉴,儿臣此来,确有一事需与父皇商议,是关于南京那群勋贵的。”
“南京勋贵?”
崇祯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
“哦你说的是那些从应天赶来给朕贺寿,之后便一直赖在京城没走的魏国公、保国公他们?”
“正是。”
朱慈烺点了点头,确认了崇祯的猜测。
本来按照大明祖制及惯例,南京的勋贵集团,如魏国公、诚意伯、镇远侯等一干世袭罔替的勋臣,其主要职责是镇守大明南方的半壁江山,所以通常只有在皇帝登基、大婚等极其重要的典礼时,他们才需要奔赴北京朝觐。
像万寿圣节这类年年都有的庆典,他们本无需亲自前来,只需上表祝贺、进献贡品即可。
毕竟从南京到北京,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甚至耗时数月,实在不是一件轻松事。
然而今年崇祯皇帝的万寿节,情况却格外特殊。
早在数月之前,朱慈烺便以崇祯皇帝的名义,特意下了一道圣旨,召令南京守备勋臣及各主要勋贵,务必亲自入京参加万寿圣典,共襄盛举。
圣意难违,于是以魏国公徐允祯为首,一众南京勋贵只得收拾行装,浩浩荡荡地北上京师。
他们抵达北京时,正好赶上万寿节前后那段时间,京城张灯结彩,一片盛世景象。
他们按部就班地参加了盛大的朝贺典礼,进献了丰厚的寿礼,一切都合乎礼仪。
但蹊跷之处在于,万寿节的热闹过后,这些本该尽快返回南京镇守的勋贵们却仿佛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纷纷以“旅途劳顿,需稍作休整”、“仰慕京华风物,欲略作盘桓”等各种理由,滞留在京城的各处会馆、府邸之中,并未即刻南返。
而更令人玩味的是,对于这些勋贵们再三递牌子请求觐见、或是上疏请示归期的举动,崇祯却始终态度暧昧,既不明确接见,也不下旨催促他们离京,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将他们“晾”在了北京城。
以至于从去岁年底到如今春深,这批位高权重的南京勋贵,已经在京城“闲居”了长达数月之久!
他们为何滞留?
朝廷又为何不闻不问?
这其中的关窍,朱慈烺和崇祯心知肚明。
这一切,都源于朱慈烺即将推行的开海一事!
而盘踞南方两百余年、势力根深蒂固、与沿海走私集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南京勋贵集团无疑是这块巨大绊脚石中最坚硬、也最需要谨慎处理的一部分。
此次将他们“召”来京城,名为贺寿,实为敲打,便于朝廷下一步的行动。
说实话,对于朝廷要开海、打击走私,这些勋贵们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毕竟,近年来朝廷锐意革新,开矿、练兵、办报、推广新作物,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大刀阔斧的改革。
因此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猜到,朝廷下一步的矛头,必然会指向利益盘根错节、同时也是朝廷财税漏洞巨大的东南沿海!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然而,猜测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它即将变成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当预感到巨大的变革和危机真的就要降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还是迅速在这些养尊处优两百多年的勋贵心中蔓延开来。
原因无他,他们这些家族世代镇守南京,与南方士绅、商贾关系盘根错节,其家族生意、灰色收入,或多或少都与海上的走私贸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不少家族本身就是沿海走私贸易最大的幕后保护伞和受益者之一!
朝廷一旦动真格,要彻底斩断走私链条,无疑是在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慌?如何能不惧?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了得了,等到割肉放血之后,说不定还会迎来灭顶之灾!
为此,以魏国公徐允祯、诚意伯刘孔昭、镇远侯顾肇迹等为首的南京勋贵集团可谓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最近几个月来,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聚集在各自位于京城的府邸或会馆中日夜商议,绞尽脑汁,只想求得一个面见天颜的机会。
他们心中尚存一丝侥幸,认为凭借自家两百多年来与国同休的勋戚身份,以及世代镇守南方的苦劳,皇上和太子殿下总该念些香火之情,不至于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甚至私下商议好了,只要陛下肯召见,他们愿意“大出血”,献出部分家财,以换取朝廷的“宽宥”和对他们既往不咎的承诺。
哪怕今后在海上利益上大幅让步,也总比被连根拔起要强。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闷棍。
除了万寿节那天的集体朝贺,他们得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望见御座上的崇祯一眼之外,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他们递上去请求觐见的牌子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莫说是深居简出的皇帝,就连以处理政务频繁接见臣工而闻名的太子他们也根本见不到一面。
紫禁城那朱红色的宫墙,仿佛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他们彻底隔绝在外。
这种刻意的冷遇和疏远,让这些在南京说一不二、养尊处优惯了的勋贵们彻底慌了神!
各种不祥的猜测开始在私下里疯狂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