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凤钗流苏在她颊边投下细碎金影:“前朝灭国不过十几年,芮国痼疾就已有三九之寒。哀家与圣人为整顿吏治设下直使衙门,为的就是警醒百官。这些卷宗暂不拆封,望诸位臣工谨言慎行。至于监听绣使,暂且撤下吧。”
颜如玉躬身领旨:“圣人圣明,太妃圣明,微臣遵旨。”
抗争了许久,似乎也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弹劾颜如玉,也没有成功。百官垂头耷脑地退出了玉阳殿。
颜如玉被留下来,召进了昌宁宫。
叶姑姑特意站在宫门口笑意盈盈地迎他:“今日颜大人好威风。吓得曹彦尿了裤子。”
颜如玉笑着回应:“我只是借了太妃和圣人的天威。”
叶姑姑驻足不前:“颜大人今日生辰,太妃可念了许久,特意命人备了东西,说是要亲自煮面呢。”
颜如玉心中有些沉。
叶姑姑站在他面前,眼神里带着深意:“颜大人年纪轻轻就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够在朝堂上如此威风,终究是太妃纵容着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人该见,什么话该说,颜大人总该有些数才是。”
颜如玉看向她:“叶姑姑的话,我不太明白。”
叶姑姑淡淡一笑:“颜大人是人精,怎会不懂?你又想傍着太妃的权势,又想肆意享受人间,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颜如玉眸色染上危险的深黑:“叶姑姑想要我做什么呢?到榻上逢迎承欢?”
叶姑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确就是要颜如玉做这样的事。可话被说透了,反而变成了胁迫。太妃怎会要被迫承欢的颜如玉?
深居宫中,寂寥如斯。太妃要的,是颜如玉的心甘情愿、发自肺腑和情不自禁。
然而,世间男女之情最难企及的就是两情相悦。苦就苦在“我念着你,你却念着她”。太妃与颜如玉本就隔着一重又一重的山,如今又多了一个桑落。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宫里的法子太多了。
叶姑姑敛着眼睛说道:“我只是希望颜大人莫要作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太妃要亲自下厨,颜大人可不要为了旁的找托词,抽身而去。”
她带着颜如玉进了偏殿,圣人正坐在桌案前背书。身边站着元宝低眉顺眼地捧着书。
看见颜如玉进来,圣人立刻不背书了,抓着他问了好些问题。他好奇那断肢是如何接上去的,又问真的能用吗。
元宝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却不敢直视颜如玉。干爹说过,越是想见的人,越要假装不在意。越是想知道的事,越不能主动询问。
颜如玉温和地笑着说:“圣人若想知道,找一日请桑医官入宫为圣人讲解。她有很多蜡像模子,圣人一看便知。”
圣人又揪着问了好些问题,直到外面摆好饭,叶姑姑来请,圣人才作罢。
君臣不同桌,男女不同席。
太妃与圣人坐在正座,堂下摆了小桌子,颜如玉谢恩之后才跪坐下来。
菜肴的样式和味道都不是宫中常见的,加上叶姑姑殷切的眼神,颜如玉正襟危坐,每上一道菜,他愈发恭敬地磕头谢恩。
圣人毕竟是小孩心性,吃饱了就坐不住。叶姑姑干脆让元宝陪着圣人回书房去温书,再屏退了伺候的宫娥,这才端着两壶温好的酒给两人分别奉上。
为了防止颜如玉起疑,叶姑姑并未提前离开,只是来回替两人斟酒。
太妃望着恭敬跪着的颜如玉,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也难说出口,缠缠绕绕地在唇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只问:“你的玉蝉坠子不戴了,可是丢了?”
那玉蝉是封他指挥使时一并赐下的玉符,绣使是玉鱼,指挥使就是玉蝉。
颜如玉躬身道:“启禀太妃,微臣前些日子不小心摔碎了。”
“怎么也不找礼部补一个?”太妃觉得脸有些热,只以为是那暖炉里的火烧得太旺,烧得她的头也有些昏昏沉沉,说话也有些乱了,“我再送你一只。”
颜如玉跪得更恭顺,伏得更低:“微臣已让礼部制了木符,如此不易摔碎,丢了也不可惜。”
木的。
太妃想起桑落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木”字,心中翻涌的酸涩在那壶酒液的驱使下化作了眼泪,夺眶而出。
只是她坐得太高太远,颜如玉跪得太低,除了叶姑姑,没有人看见。
叶姑姑打起圆场:“颜大人,你弄碎玉蝉,着实该罚。你就将这壶酒喝了,太妃就不生气了。”
颜如玉伏地说道:“微臣恐不胜酒力,做出殿前失仪之事。”
要的就是殿前失仪啊。
叶姑姑道:“哎呀,颜大人你的酒量我可知道,这么一壶酒还不至于。”
颜如玉抬起眼扫向叶姑姑。
酒里掺了东西,他一嗅便知。叶姑姑留有余地,用的只是寻常媚药,他自然能把持得住。可太妃就未必了。
“微臣有错在先,这壶酒权当赔罪了。”他端起那一只青玉酒壶,揭开壶盖,一饮而尽。
叶姑姑心中大喜,连忙过来取空酒壶:“奴婢先去打酒。”说罢退了出去。
太妃醉眼朦胧,脸颊绯红,浑身渐渐燥热起来。她勉力撑着桌案站起来,偏偏倒倒地说要回寝殿,却朝颜如玉走了过来。
颜如玉仍旧跪在地上。
酒里的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如果此时他借着药劲陪太妃进寝殿,叶姑姑绝不会进来打扰,他只需逢场作戏,将太妃放倒,就是寻找遗书的最好机会。
千载难逢。
遗书就在咫尺。
坚守四年,忍辱负重,查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日。
只需要跨出那一步,只需扶着太妃走进去,义母的死因,就可以查清楚。
可是......
桑落。
他有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