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吧,都这副样子,还对你有什么用。”
周围武士听了无不竖目,谁知那张巡竟拜了一拜,朗声道,
“诸君稍安勿躁!且听巡一言!
诸位不畏强暴,不惧水火!来助守睢阳的,谁人不是大好壮士,谁人不是热血男儿!
七尺之躯,独当锋芒,刀断甲坏,血透襟衣,犹自不退,报国之心,昭烈可见!”
然后他把胸前衣甲一扯,环顾众将士,
“我睢阳正需这般铁骨!这番义胆!这颗忠心!这般炽血!
巡与诸君约,必为亡者立庙!生封万户侯!
不能与诸位共富贵!也誓与诸位血染襟!”
然后张巡一刀在胸口拉个口子,周围众将士也皆目眦并裂,吹须瞪目,振甲而呼,拔刀血誓,
“愿效死力!”
“矫矫亢亢,恶圆喜方,傲数与名,摘抉杳微,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祗以自嬉。企足以待,寘我仇怨……”
那军医无穷兄倒是不参与这种鼓舞士气的阵前狂欢,一个人把铁蛋抬担架上拖回去,一路上摇头晃脑得和他聊天,
“我读了一辈子的书,十年不中,五穷加身。你知道什么是五穷吗?
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
说白了就是读了几本书就恃才傲物,自以为学富五车轻慢世人,厌恶圆滑而喜欢正直,耻于做奸诈之事,却失了灵活变通的手段,于是走哪哪儿都碰壁。
但自己还自视甚高而不自知,一味探究圣人的微言大义,幽深微妙的道理,轻视术数名物一类学问,只能写些奇奇怪怪,于世无用的文章聊以自娱。
呵呵,最终也只是虚度光阴,蹉跎一生,一事无成,到老了只能忍饥受冻,好心好意指点两句,还要忍受旁人讹传讥讽,如遇仇雠,苦也~~”
铁蛋不搭理他。
“后来我终于开窍,寻思大好男儿,满腹经纶,岂可整日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求人不如求自己!我也要发奋!我也要自强!五穷加身大不了我不读书了嘛!
我不信天下没我走的道!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不信老子不是材啊!
所以我自号无穷!发誓再也不为五穷所困!
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好叫天知道,世间有我这般人!”
军医停下来振臂一呼,然后低下头来,拖着车继续道,
“结果我躬耕遇匪,行商遇盗,走到哪儿哪都有当官的吃拿卡要。
及至从医又遇到刀兵水火,旱涝飞蝗,赤地千里,死人无数。
好不容易拉回来的一条命,第二天就被马踏死了,谁都救不过来……
所以我算是明白了,这踏马根本不是我有问题,有病的是这世道……”
军医把铁蛋拖回帐篷里,扔到一堆苟延残喘的死人中,继续给他疗伤换药。
“总之我是活不下去了,但你明明还有大好生路,何必来这种地方找死呢?”
铁蛋看看他,
“死在这种地方,就算是有用之身吗?”
“我也不知道,睢阳守招揽我只为找个军医。我看他也顺眼,就来他这混口饭吃罢了。
不过现在么,我也真的不明白了。你说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来这地方赴死呢……”
无穷出神得望望城头,摇了摇头。
“不过,或许他们也都有各自的理由吧,你说呢?”
铁蛋不说话。
“唷,蛋,你总算醒啦。”
铁蛋再次睁开眼,已不见那军医无穷,只看到皎洁的月色下,一道血红色的影子,好像空飘在半空的披风。
“你去哪儿了。”
陈玄天道,
“哦,反正陷在阵里了,左右无事,四处逛逛,探探门路。”
铁蛋眉头一皱,眼神犀利起来,
“陷在阵里?”
“八门金锁。”
陈玄天撩开军帐,望向帐外明朗月色下的睢阳城楼,掐指算道,
“这是开门。乾纳甲壬,乾位有亥,亥为甲木长生之地,甲又为十干之首。
所以开又是万物始发,大吉大利之门。最利开业经商,征战远行,婚娶乔迁,治病求医。
是谓开门大吉。纵是破不得此阵,由此门入,也必不能为凶害的。”
然后陈玄天把手一背,
“哪知老子刚一冲进来就被兜住了,踏马的,能摆老子一道,有点东西……”
铁蛋,“……”
“不过不用慌,我已神功大成,昨晚已杀破一门,你先去那边歇着好了,看这吊门,我必破之!”
然后他袖子一甩,一时血雨拂面。
等铁蛋再睁开眼,只见万里江山不再,乾坤一色尽染,视界里只剩一望无际的猩红血海,绵延直到世界的尽头,仿佛天地都被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