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君婥那清丽的脸上露出深切的鄙夷与忧愤:
“昏君杨广,穷奢极欲,三征高丽,耗尽民力,开凿运河,役使百万民夫,死者枕籍!如今山东王薄率先举义,瓦岗李密、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等豪雄并起,天下已然大乱,烽烟处处!昏君龟缩江都,不思悔改,依旧醉生梦死!”
声音中带着高丽人对杨广刻骨的仇恨:
“而支撑这摇摇欲坠隋室江山的,便是四大门阀:太原李阀、独孤阀、宋阀,以及方才追杀我的宇文阀!这些门阀各怀鬼胎,拥兵自重,视百姓如草芥!”
说到宇文阀时,傅君婥忍不住咬牙切齿。
“四大门阀……宇文阀……宇文化及……长生诀……”
易华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的名字,如同冰冷的链条在脑海中瞬间扣合。
“大唐双龙传……”
又一个蕴藏着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天地。他知道宇文化及——不过是这乱世棋局中一枚稍显重要的棋子。而眼前这高丽女子,傅君婥,正是那两位未来搅动天下风云主角的引路人,虽然此刻,她显然还未遇到那两条潜龙。
“原来如此。”
易华伟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抬眼,目光扫过远处城区巍峨的轮廓,又落回傅君婥身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腑的伤势。
傅君婥被他看得心头一凛,那目光太具穿透力,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她强忍着不适,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手段狠辣却又似乎对世俗一无所知的强者,一个念头在生死压力下迅速成型。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若能得其臂助,哪怕只是短暂同行,也足以震慑宇文化及的追兵,为自己争取疗伤和脱身的时间!虽然此人极度危险,但眼下,他似乎是惟一能利用的变数。
傅君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算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前辈……您初临此地,想必需要了解更多信息,也需要休整之地。晚辈虽不才,但对中原武林与各方势力还算熟悉。若前辈不弃,君婥愿为向导,亦可为前辈详述此间种种。洛阳城中鱼龙混杂,但有晚辈在,或可省去前辈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刻意强调了“信息”和“麻烦”,这是她能想到对方可能需要的筹码。
傅君婥微微一顿,观察着易华伟毫无变化的表情,继续道:“况且……宇文阀势力庞大,爪牙遍布。前辈方才杀了他们的人,又惊走了宇文化及,以宇文阀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善罢甘休。前辈虽神功盖世,但被宵小纠缠,终究烦扰。不如……与晚辈同行一段?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最后一句“照应”她说得有些勉强,更像是寻求对方的庇护。
寒风卷过乱葬岗,带来浓重的腐臭和血腥。傅君婥屏住呼吸,等待着这个神秘强者的裁决。她不知道这个邀请是福是祸,但在遍地尸骸和强敌环伺的绝境中,这已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易华伟沉默着,目光在傅君婥苍白的脸、她肋下渗血的伤口,以及远处洛阳城的方向缓缓移动。那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和风险。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带路。”
………………
洛阳城,千年帝都的骨架依旧雄浑,但内里已被乱世的喧嚣和腐朽填满。
易华伟与傅君婥在城中一处偏僻、鱼龙混杂的客栈落脚。
这三天,易华伟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行走在洛阳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乃至最阴暗的角落。他不再是龙袍加身的帝王,只是一介穿着灰色麻衣、腰间别着横刀的沉默旅人,毫不起眼。
傅君婥尽职地充当着向导和信息源,讲述着隋室的昏聩、门阀的倾轧、义军的烽烟、魔门两派六道的暗流,以及慈航静斋、净念禅宗等白道圣地的超然。
易华伟只是听,极少发问。他的目光穿透市井的繁华与混乱,落在更深层的东西上:
此界的天地元气或者说灵气比《笑傲世界浓郁得多,也活跃得多。这使得武者修炼内力真气的速度更快,上限似乎也更高。但那股无处不在的世界压制感也更强,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他这“异数”身上,不仅阻碍着他自身混元真元的恢复,更隐隐排斥着他调用外界元气。他就像一个闯入高压氧舱的人,虽然氧气充足,但身体结构却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此界武学,尤其从傅君婥的描述和街头巷尾偶尔显露的争斗看,对内力的精纯、属性、以及精神意志的运用如气势、剑意更为侧重,甚至隐隐触摸到一丝“引动天地”的边缘如宇文化及的冰玄劲寒气。这与他原本世界更注重招式精妙、内力浑厚积累的体系有显著不同,更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探索起点。
门阀、义军、魔门、白道、突厥、高丽……势力犬牙交错,远比一个江湖门派林立的武林复杂百倍。个人武力虽强,但顶尖高手似乎也难以真正无视千军万马和庞大势力的碾压。这与他在《神话世界后期近乎神魔的力量体验截然不同,此界的力量天板似乎更高,但规则也更严密。
长生诀,关于这部奇书的传说,在底层江湖人士口中如同神话,充满了荒诞不经的猜测,但在傅君婥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以及一些更高层次信息的侧面印证中,易华伟捕捉到了关键:它并非内功心法,而是直指天地宇宙奥秘的“甲骨文”天书,无人练成,却引得无数人疯狂。
它代表的,是一种可能打破现有武学框架、甚至触及世界本源规则的“钥匙”。
三天时间,足够易华伟将这个世界的粗浅轮廓刻入脑海,也足够傅君婥处理好不算致命的伤势。她履行了向导的职责,提供了易华伟需要的基础信息。
第四日清晨,易华伟推开房门,隔壁傅君婥的房间已然人去楼空。桌上只留下一锭银子,算是付清了房费,再无只言片语。
易华伟站在空荡的房间门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血腥气和傅君婥特有的清冷气息,方向指向东南。
“扬州。”
傅君婥的动向,她的伤势,她提及长生诀时的微妙神情,以及她对宇文化及的仇恨和某种未完成的使命刺杀杨广失败后的不甘,种种线索汇聚,指向那座运河枢纽、繁华与混乱并存的东南大城——扬州。
她必然要去那里,或许是为了联络同门,或许是为了隐藏行踪,也或许……那里有她认为更安全的地方,或者…完成她的命运还未相遇的寇仲、徐子陵。
易华伟并不在意傅君婥的不告而别。她已完成了她作为“信息载体”的使命。萍水相逢,各取所需,仅此而已。她的生死,她的恩怨,于他如浮云。
但,长生诀,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易华伟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漾开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无人练成……直指天地本源……甲骨天书……”
易华伟走回自己房间,站在简陋的窗前,望着洛阳灰蒙蒙的天空。
数十年的宰相生涯,斡旋于朝堂诡谲;一百二十年的帝王岁月,掌控着亿万生灵的命运。权力巅峰的风景,他早已看透、看腻。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生杀予夺……这些曾让无数人疯狂追逐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段经历,一个已经通关的、乏味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