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一声清亮的号角突然撕裂长空。
守城门的将士揉了揉眼,只见远方官道腾起黄尘,一名驿卒踏碎薄雾疾驰而来,马鬃上系着的赤色丝绦在风中猎猎作响。
“报河东大捷!”
驿卒在朱雀门前猛地勒缰,嘶鸣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鸽群。
城门楼上的金吾卫立即敲响云板,浑厚的声响如涟漪般向皇城扩散。
晨市刚开张的商贩们攥着秤杆呆立当场,卖胡饼的突厥女子手中面团啪嗒坠地,茶馆里正在倒茶的小二举着铜壶忘了动作,满街瞬间陷入奇异的寂静。
消息比风还快。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大明宫含元殿的鸱吻时,整个长安城已经沸腾。
东市的酒肆老板们连夜启封陈酿,醉仙楼的胡姬们将石榴裙换成了象征胜利的朱红绸衫,鼓乐声从平康坊的青楼瓦肆中溢出。
西市的粟特商人们举着葡萄酒杯欢呼,他们知道,随着西突厥覆灭,丝绸之路的商队将不再受劫掠之苦,装满波斯地毯和大食香料的驼队很快就会络绎不绝地穿过玉门关。
皇宫内,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
传信驿卒跪伏在丹墀之下,手中锦盒里盛放着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欲谷设的冠冕。
李世民心情大好。
这意味着西突厥被灭,整个草原都在大唐的掌控之下。
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可汗。
“传旨!大赦天下,三日后在朱雀门举行献俘大典!”
史官们唰唰挥毫,竹纸上墨迹未干,消息便已通过驿道传向各州府。
献俘那日,长安城万人空巷。丹凤门前的广场上,三丈高的得胜旗猎猎作响,旗面绣着的白虎图腾在阳光下仿佛要破布而出。
十二辆装饰着黄金兽首的辒辌车载着西突厥的珍宝缓缓驶过,琉璃盏、夜光杯、缀满红宝石的铠甲在阳光下流转出迷幻的光晕。
当戴着镣铐的阿史那欲谷设被押解到朱雀大街时,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咒骂。
暮色四合时,太极宫燃起万盏宫灯。
梨园弟子们奏响新编的《破阵乐》,舞者们头戴雉羽,腰间的银铃随着腾跃的舞步叮当作响。
李世民举起夜光杯遥敬苍穹:“今日之功,当与天下同庆!”
酒液泼洒在汉白玉阶上,远处传来长安百姓彻夜不息的欢呼,仿佛连城墙根下的野草都在随着这股喜悦轻轻摇曳。
然而,有人欢喜,便有人忧。
宴席上。
房玄龄看向长孙无忌,举杯示意,而后问道:“长孙司徒,如何不乐。”
长孙无忌喝了口酒,道:“房公乐乎?”
房玄龄轻叹一声。
“外患已解,然内忧如何。”
长孙无忌看了看跳着胡炫舞的胡姬,平日里他最好这些,可今日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陛下复了晋王右金吾卫的官职,此番突厥之事,原本是牵扯魏王。”
“可前些时日,魏王入宫,指证清河崔氏崔文心,说起暗中苟合突厥,偷运粮草,并以崔氏之名,威逼利诱,指使边关将领。”
“陛下听完后,让晋王去拿人。”
“崔文心于府中自杀身亡。”
“陛下气不过,命其尸身喂狗。”
房玄龄听完,略微思索一番后,问道:“长孙司徒如何作想。”
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直指核心。
陛下处置了崔文心,也就意味着对于魏王之事,要轻轻放过。
五姓七望那边做得稳,也不可能有魏王勾结突厥的证据。
即便有人要传风声,亦是会被发力阻止。
就算是这样了,陛下能拿五姓七望怎么办呢。
五姓七望经过数百年发展,已形成庞大且稳固的政治生态链。
他们与皇室、地方藩镇、官僚集团等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李世民军事强大,但朝堂上许多关键岗位仍由世家子弟或其门生把持,如中书省、门下省的核心官员中,出自五姓七望者占比近半。若强行诛杀,不仅会导致政务运转停滞,更可能引发官员集体恐慌,甚至部分地方势力趁机反叛。
就是说清河崔氏,把崔文心拿出来当替罪羊,可一人之行,又怎能代表全族。
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河东道,河北道。
五姓七望根基所在。
一旦出现变故,对于整个大唐来说,是巨大的动荡。
长孙司徒沉默了一会,道:“太子没有出手。”
“他不会不知道。”
房玄龄微微颔首。
太子是肯定知晓魏王勾结突厥之事,但却没有在这次事情上发难。
如此作为,必然有更大的野心。
房玄龄感慨:“太子虽年轻,却不气盛,这是不想去跟魏王还有晋王斗了。”
长孙无忌也有些感叹。
不跟魏王晋王斗,那就是要跟陛下斗了。
太子明白,不管怎么去斗魏王晋王。
赢了又如何。
陛下那边,总是会轻轻放下,然后平衡。
房玄龄说太子年轻,也是在说陛下不老。
父子之间,只能是针锋相对。
房玄龄叹息,没有再说,只是举杯跟长孙无忌共饮。
现在这局面,复杂又麻烦,谁也不知道怎么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