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指挥部的政治宣传处安置于后勤保障基地。
一幢两层式的低矮平房,浅灰水泥外墙未经粉刷,经年累月之下被风沙磨出些细微麻点,除开几扇钢窗统一刷上了军绿色的油漆,整体色调过于单一,朴素而不起眼。
二楼,走廊尽头的处长办公室内,一位鬓角已染薄霜的中年男人身着笔挺军装,手掌猛地拍向桌面,气势如虹。
男人掌底与木桌相触的瞬间,那张压在桌缘的外文报纸被指缝挤起,瞬间堆出几道深深的褶皱。
中年男人气结怒喝:“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报纸上,仅首行那道放大加粗的标题就占据了近四分之一的版面规模,字体醒目异常,足以抓住所有受众人群的眼球。
——「 Did China Use “Secret“ Weapons?」
(中国使用了“秘密”武器吗?)
一个极其简单的疑问句。
却能如蝴蝶振翅般引发链式反应效应。有人笔尖轻轻一颤,以此为引,悄然抛出一枚精心炮制的“话语炸弹”,转瞬便能在国际舆论场中掀起了一场大型海啸,搅得地动山摇。
这并非一场关于真相的探求,而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残酷的战争。战场,发生在新闻纸上。
对于那些身处和平国度的人们而言,战争往往只存在于新闻简报的标题和遥远国度的照片里。那些经过层层筛选的字词和图片,塑造着他们对于正义和邪恶的全部认知。
恰如桌上这份新鲜出炉外文报纸,其中吸睛程度仅次于标题的信息量,无非就是那几张惨绝人寰的Y军伤亡战士照片,任人浮想,引人共情。
他们的手段堪称高明,其核心运作机制绝非赤裸裸的谎言,而是一套更为精巧的“叙事工艺”:锁定单一信源进行选择性报道,通篇披着“客观”的虚假外衣,实际上字里行间无处不蕴含着浓浓的倾向性和引导性,使用“据传”、“可能”、“疑似”这类模糊措辞织就防护网。
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既为自己挂上“免责保险”,又不动声色抛出骇人听闻的重磅指控,箭头直指中国人民解放军!
他们的居心昭然若揭,力求将一方塑造成残暴不仁的“侵略者”形象,而另一方则是何其无辜的“受害者”。
与其说他们是在呈现事实,不如说是在播种怀疑,悄无声息地将预设立场植入受众认知。
与其说这是关于真相的辩论,不如说这是一场争夺道德制高点、塑造国际叙事、孤立打击对手的信息博弈。
舆论战和军事行动向来是相辅相成的两条纽带,是不可切割的一个整体。
舆论场上的失利极有可能转化为军事和外交上的额外压力,以至于进一步陷入政治被动的局面,最终系数反噬到战场上。
反之,一场成功的舆论反击,不仅能瓦解对方的道德攻势,更能为己方的军事行动披上合法的外衣,争取宝贵的国际默许、中立、甚至是支持,从而减轻政治外交层面的阻力,为前线将士创造更有利的战略环境。
显然,这场宏大叙事的争夺战,哨声已然吹响。而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应战。
干事老方快步上前,弯腰捡起那支被掌风震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的钢笔。
他轻轻将笔放回原处,正欲转身退开,耳侧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语气里的怒意已散了大半,现下多了几分镇定:“半小时前我接到通知,外国采访团有意将访问时间提前,预计明天一早就会从首都搭乘飞机过来。”
中年男人紧跟着沉声追问:“负责陪同的外语人员名单,拟好了吗?”
“还没。”老方连忙解释,“按照您之前的指示,我已经向外地多个政府单位发出了借调函,双方协商后都说要后天才能动身。若是采访团明天就到,恐怕赶不及。
至于本地这边,各个岗位的人手本来就紧缺,临时抽调也调不出人来。”
闻言,中年男人眉头蹙起沟壑,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医院和疗养中心那边,是不是有一批正在休养的外语人才?”
话音刚落,他右掌轻扬,在空中挥了一下,当即吩咐:“马上派人去问问,看看有没有身体恢复得不错的同志,能临时过来帮忙。”
……
孟呦呦给绷带打上结,随后直起身来,临走前不忘再叮嘱一句:“千万别急着下地,伤口要是再裂开了,就得重新缝针了。我先跟你透个底,医院里的麻醉药没剩多少了,到时候……”话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住,留了半截令人遐想的话头,恐吓效果把握得恰到好处。
听罢,小战士忙不迭点头应道:“可不敢再乱动了。”
孟呦呦忍不住轻笑出声,端起治疗托盘往病房外走去。
走廊两侧排列着一张张病床,挤得满满当当。孟呦呦快要走到走廊拐角时,小腿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下,身体重心陡然失衡,另一只脚随之踉跄着向前迈出一大步,好巧不巧踢中了病床旁的一根木质输液架。
孟呦呦下意识就近杵了下病床沿,才得以堪堪稳住身形,还没等松口气,眼角余光就瞥见那根半旧的木柱顶头的带有铁钩正往斜下方栽。
挂在钩上的玻璃盐水瓶晃得厉害,眼瞅着距离地面不足半米高度,即将碎成一地碴子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斜前方伸来,稳稳托住了摇摇欲坠的输液架。
孟呦呦的视线从晃动的盐水瓶慢慢往上移,落在那张不知突然从哪冒出来的男人脸上——是肖白。
居然是肖白!
孟呦呦怔愣在原地,心情五味杂陈,一时忘了要开口说话。
肖白先是将输液架扶正,才缓缓侧过身来,他看着面前人瞠目发愣的摸样,玩笑的口吻中带着亲切的熟稔:“怎么?才一个多月没见,就认不出我了?”
听到男人声音的一瞬间,孟呦呦莫名有一种想要泪目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