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躲?”那宋骑捅刺之间,竟还有话语来说。
一杆长枪结结实实捅去一个对穿,把那老汉捅落马下,看那老汉在地上不断翻滚,那宋骑也不回头来看,头前还有一骑,大队人马不去追,他自去追,老的只值十贯,但那头前青壮,那可是二十五贯。
那落地的老头,霎那间感觉到的是天旋地转,没有痛觉,但有一种浑身上下无比的痛苦,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他在恍惚,恍惚自己刚才明明时机把握极为精准,怎么还是被捅刺而下?
哦……是老了,腿脚腰腹再也不如年轻时候有力敏捷了,躲避的动作太慢了,那宋骑似也当真技艺精湛……
儿呢?孙呢?
翻滚之下,终于落定,他转头往东去看……
看到的岂不正是儿孙落马?
那宋骑追近二三十步,好似追得也难,把那长枪往得胜钩一架,把一柄短弓从肩腹中取出,好似射术并不十分精湛,连连三箭去,二三十步外的那青壮才中箭而落。
老汉一声呼喊,没喊出来,口鼻之处,呛出的皆是鲜血,眼神里是无尽的悲伤……
他还看得见,看得见那宋骑勒马而回,背负了短弓,长枪在手,往地上去扎,扎的是老大当兵老二牧羊的儿子,扎的是呆呆愣愣的孙子,那个长大了要去打仗杀宋人的孙子。
没什么仪式感,扎得几下,那宋骑也不多看,打马再走,只管在喊:“三个,给我记着啊,两个老幼,一个青壮。”
也有人答:“记着了记着了,快往西边去,把这镇子围住!”
老汉还没死,甚至还能在地上蠕动去爬,说不出话,只有口鼻之处不断呛出来的鲜血……
许他也还能想起在兴庆府当骑兵的大儿子,还会想一件事,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镇子里,更也在鸡飞狗跳不止,羊比人多,马也不少,入镇子的是那铁甲重骑,浑身包覆,好似地狱而来,看得一眼就叫人恐惧颤抖。
那长枪不戳了,皆是长刀劈砍,健马也不飞驰,一个个铁甲军汉入镇子,便开始下马来杀。
不是没人上前去迎,也有长刀,也有长枪,乃至也有弓弩来射,却着实无力,无以反抗。
镇子的人不算少,青壮之人,至少三四千去,却是无力非常,哪里招架得住?
镇子一排一排是房屋,不知那毡房,夯土的房屋,屋里大多是诸般店铺,屠宰的肉铺,南边宋人那里来的布匹,盐巴香料,当铺,铁匠……
这里看似并不如何繁华,连房屋都是土做的,但这里,交易量极大,正经交易,走私交易……
如狼似虎的军汉冲进一家店铺里,那店铺里的人举手就跪,战战兢兢口中大喊:“宋人宋人,我是宋人!”
头前的军汉当真一愣,上下一打量,听着口音,许还真是个宋人。
军汉有些犹豫,却是这军汉身后走过来一人,低沉之声问得一语:“你做什么生意?”
那宋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来说:“铁,布,茶……”
“走不走马?”铁甲军汉问得一语。
那宋人下意识来答:“不不……不曾走马……”
那军汉上前举刀,说砍就砍,那宋人,不免也是一刀成了两段。
却看那军汉转头一语:“走马的可以留,其他的都不留!”
“得小刘帅之令!”军汉皆是拱手。
为何走马的可以留?大宋与西夏的贸易,大宋不需要西夏任何东西,除了一些更西边来的奇异之物,大宋只需要党项一样东西,那就是马。
其他的,都是西夏需要大宋的,自也就是从大宋运到西夏来的,说不走私,那是笑话。
刘正彦对这些事,太清楚不过,资敌,那自就要杀,助军的,那自就留,是非分明。
杀,继续杀,杀习惯了,杀顺手了,效率越来越高。
连京东军都杀人杀得麻木起来……
镇子外的轻骑,早已分成了一彪一彪的小队,不知多少人从镇子里逃散出来,轻骑来去驰骋,箭矢也射,长枪也捅,一个一个杀个干干净净……
暖阳在升,慢慢照出了几分舒适。
军帅苏武,马蹄也慢慢入了镇子,军汉们都在忙,搜人来杀,宰杀牲畜,收拢马匹,搜刮财货。
财货最贵重,不外乎钱,布,盐……
铁不要,太重,盐也不要,不好带,带一点点来吃就行,布要,布就是钱,钱更是要的。
西夏钱也要,宋钱也要,其实宋钱在哪都能使,在西夏能用,在辽国也能用,乃至在东南亚,在印度半岛,在吕宋爪哇,在中亚西亚,乃至到得地中海沿岸的某些欧罗巴地区,宋钱都能使……
金银之物,更不用说。
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拿刀架脖子!
磕头的,求饶的,哭喊的……
自古战争,都是如此,越是乱世,越是如此……
苏武打马慢慢走过,从镇子主路另外一边出来,镇子外依旧还在杀人,有军汉在喜,发财了,一车搜出百十贯来,还有不少布匹与贵重之物。
有些军汉自也骂骂咧咧,穷鬼一个,一串不过百十个钱。
自是不论多少,军中都要收缴统一,到时候再来分发,这是军规军纪,一般情况下,倒也没必要违反,因为苏帅不会亏待,且大数目的钱财,私人也藏不住,本也多是众目睽睽之下,更也难藏。
真是有个别人藏了个什么小东西,军中汉子日日吃睡在一起,被发现了,军杖自也要打,乃至,赶出军去,回乡少不得教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真是让你藏住带回家了,那……也算是你的本事。
慢慢尘埃落定了……
到底财货多少,还待虞候们统算一下,当也不会太多,最多三五十万贯钱物,主要是那些不要的东西太多了,若是那些都带上,包括牲畜,怎么也能有一二百万贯去。
哦,马匹没算在内,又是两千多匹马,如此三战,拢共算起来,已然就得马匹八千余,其中也有老弱,不论如何,驮东西都是可以的,便也是不要车架。
苏帅说,车架太慢,拖沓行程,还时不时要坏要修,不要不要……
能不要的,全都不要。
苏帅还说,赶紧支起炉灶,在这里吃顿热乎的……
还可以在这里睡一觉……
众人热火朝天在干,草料之物,只管让马匹多吃,吃得饱饱,还要备盐巴与马匹去舔。
范云,领一队人去,往后去伏击党项游骑。
收拾出一个好屋子,让苏帅休息,血腥味还在,热羊汤也来,有菜了,终于有菜了,还有瓜果……
旁人许吃不到什么,但苏武吃到了。
屋内屋外,乃至门口外,坐着不知多少军汉。
韩世忠端着羊汤来,嘿嘿笑着递给梁红玉,梁红玉双目有些失神,许是累的,许也是……
按理说,她在江南,是见识过贼寇肆虐之下的惨烈……
但那里的惨烈,又如何与这里来比?
只待梁红玉接过羊汤,又接过面饼,就看韩世忠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来,用布包着,慢慢解开,笑呵呵来说:“给你吃,相公教我拿来给你的……”
是一捧红枣,梁红玉也微微一笑,拿了几个,剩了几个,说道:“你也吃……”
韩世忠嘿嘿笑着,也不矫情,当真拿起一个就吃:“甜!”
梁红玉却不先吃,手中七八颗,左右看了看,竟是起身左右去分:“都吃都吃……”
弄得韩世忠也不好意思了,便也起身左右分了分,拢共才十几二十颗,一分去,也就没什么了……
“吃饱睡一觉,睡好了,往北去。”韩世忠嘟囔着,便是狼吞虎咽。
梁红玉点着头,兴许她心中有许多感受或者心思,但她知道,不该说,也不必说……
屋里,相公在说事:“游骑还要远一些去,往东去,要防备起来,东边之敌,在大同周遭,怕是要往西来了。”
游骑在谁?自是燕青,他来点头:“遵命!”
刘光世也问:“相公,咱们睡多久?”
“睡三个时辰!”苏武如此一语,并不犹豫,又道:“睡了起来,再饱食一顿热的!”
“好……”众将皆是点头。
苏武又道:“与儿郎们说,这几日,除去军功封赏以外,所有人,一人赏十贯!也与他们说,都记录在案,不论生死,回去就发到手上,一钱不差。也望儿郎们再接再励,此番,只管奋勇,赏赐还有不少,回家之日,都当发财!我这一字一句,要传得清清楚楚!”
“得令!”
西边,七百里外,毛乌素沙漠的另外一头,黄河之边,贺兰山下,兴庆府里。
无有什么朝会,皇城之内,兄弟二人对坐。
国主李乾顺在急:“怎么回事,怎么宋人如此多的骑兵?竟是敢孤军深入往牧区而去?”
李察哥自也是皱眉不止,与兄长面前,他自不装什么,也是来说:“真未预料到,着实乱我大计!”
便是头前听得禀报,他自不会说这番话,头前他与旁人来说,只说无妨无妨,小事小事……
李乾顺立马就问:“如何是好?”
李察哥正在思索,思索来去,说道:“陛下勿忧,此宋人之计策也,那什么苏武,以往从来不曾听闻,未想真是个难缠之人,如今,宋军聚在边境之处,安营扎寨,准备粮草,何也?以逸待劳也,他们想咱们大军往南去,想咱们去迎他们,偏偏不中这计。”
“那东边呢?那些宋骑,怕是就要到大漠边缘了。”李乾顺又问。
“陛下,他是想引咱们分兵去打,也不能中计!”李察哥当真反应得快,沙场老帅,建功无数,自不是旁人可比。
“那当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他们到处肆虐漠南,若是不管不顾,说不定他们还绕过沙漠,去到河套河南地……”
李察哥摇摇头:“他们当是不敢绕过沙漠再往北,那般,他们可就真的回不去了,他们想的是一路往北往西,想着的是从银州与大同去靠,他们想着后路……”
“当阻拦他们!不能让他们如此肆意!”国主李乾顺咬牙切齿。
李察哥点头来:“无妨,着李良辅从大同撤军,去西来堵,量他宋人孤军,无胆开战,宋兵宋将,向来懦弱,大军野战对垒,我党项何曾败过?越是孤军,越是惶惶,前路漫漫,后路无缘,此部宋军,本就是在欺善怕恶,只教李良辅从大同那边回头来赶,自当把他们驱赶得如丧家之犬!”
兄弟们,月票好像多起来了,拜谢诸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