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檀秋院里的积雪,压弯了竹枝。
李桓站在窗前,望着空荡的书案。窗外的梅树开了,花瓣落在窗纸上,像极了宣纸上点染的朱砂。
满室寂静。
属于薛绥的东西都带走了。
那一幅象牙棋枰仍摆在屋子里。
黑子凝在角落,白子错落如星,像极了她临走前未下完的残局。
他摩挲棋子,不由想起那个茶烟袅袅的午后,与她对弈。
“王爷在看什么?”薛月沉扶着翡翠的手臂进来,孕肚已很是沉重。
走动间,她言笑晏晏,眸底却藏着几分探究。
李桓转身看她,“你不是要去水月庵吗?明日本王陪你去,来看看,可有什么遗漏的……”
他声音平淡,却让薛月沉心下黯然。
她读不懂李桓眼里的情绪——
那不是恨,也不是爱,而是一种被岁月打磨过棱角的怅然。
薛六离开以后,她与李桓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冰,回不到从前的相敬如宾,便是连伪装,都显得生硬牵强,力不从心。
只是,她眼下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身子越发沉重,也越发害怕。
从前净空法师说过,她之所以子嗣缘薄,是有邪祟作怪,才让孩子投不了胎。
需要命硬的血亲姐妹,替她挡灾。
从前种种,让她不得不信,薛六的命确实够硬……
有了她,她才怀上子嗣,没有薛六在身边,难免担惊受怕,近日噩梦频繁,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想去水月庵里住上一段时间,直到生产。
“王爷从前最不喜这类琐事,怎会突然想陪我?”她抚了抚鬓发,脸上泛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却又很快被嘲弄取代。
“莫不是想六妹妹了吧?”
李桓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墙上一幅雪夜对弈图上。画中女子广袖垂地,指尖悬在棋枰上方,袖口露出半截皓腕,一点朱砂痣,艳得刺眼。
少顷,他才淡淡开口。
“王妃要是无事,便回映月居安胎去吧,本王想清静些!”
“王爷在恼什么?”薛月沉裹着紫貂披风轻轻一笑,掌心轻抚锦缎撑出来的圆润孕肚,“恼她宁做姑子也不肯承你的情?还是恼自己……”
“放肆!”
李桓眉心紧蹙。
自从薛六离开,薛月沉变得比往常更为尖刻多疑。
他不耐。
不耐争吵,也不耐辩解。
“本王去前堂议事了。”
说罢大步离开。
薛月沉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神情凄然地问:“她要是受够了庵堂的冷清,想回端王府,王爷可会接纳她?”
李桓低头看着她的指尖,想起薛绥咳出黑血的模样,那些霜雪般冷寂的白发落在他掌心,像一团抓不住的雪,转瞬即化。
“本王愿意,她未必肯。”
薛月沉松手,踉跄后退,眼底一片死灰。
她早知道答案,还是按捺不住那一丝侥幸,在他面前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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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的晨钟穿透薄雾。
木鱼声潺潺……
薛绥做完早课,披着灰布僧袍推开禅房门,正见小昭抱着竹扫帚蹲在檐下打盹,鼻尖冻得通红,嘴唇上油亮亮的,还没有擦干净。
“又偷吃。”薛绥轻叩廊柱,惊得小昭慌忙起身,扫帚差点戳翻墙根的瓦罐。
“姑娘!您走路没声儿的?”小昭手忙脚乱地擦拭嘴角,神情有些心虚。
“天还没亮就起来扫雪,忙一大早上,都没来得及吃饭……”
薛绥:“擦擦嘴吧。”
小昭吐了吐舌头,顽皮傻笑。
她总有本事偷藏一些吃的喝的,或是下山觅些荤腥,那些被慧明师太念叨“佛门清净地不该有的俗物”,是她和如意的小满足。
如意自然要帮腔,替她说话。
“小昭姐姐也不是故意去山下找吃的,都怪庵堂里的素斋没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