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声已歇,没有雷声,没有闪电,连风都静默。
仿佛天道都倦了。
可天道何曾倦,它分明睁着眼。
黑沉沉的天际裂开一道罅隙。月露了出来,月光洗过宫墙血迹,这光亮的近乎慈悲。向神明亲手为这场谋杀掀开了帷幕,又在罪恶终结时鼓了掌。
魏昭嗓音淡淡:“原来弑君,比杀敌军还痛快。”
————
血色浸透了九重宫殿。
御花园的池子里漂浮着几具尸体。
那边的消息尚未传来。
慈宁宫内宫女手抖得厉害,将茶水打翻后,吓得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描金珐琅护甲轻扣着汝窑茶盏,太后斜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鬓边的九凤衔珠步摇纹丝不动。
“慌什么?”
她忽然轻笑,眼角细纹里藏着久违的欢愉。
腕间的白玉镯子,是先帝当年立她为后所赐,她身份摆着故日日佩戴。
此刻却取下来。
手抬到半空。
毫不留恋松开。
镯子坠落,在青砖地上弹跳两下发出清越的脆响,碎成三截。祭奠了这些年她被皇室架到高位形同囚禁,身不由己熬过来的岁月。
镯身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像,又像太后嘴角那么未来得及收敛的冷笑。
“该死的是皇帝,可不是你。”
宫女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太后身边的嬷嬷看不下去:“行了,还不把地上这些脏碎的收拾干净,免得让娘娘瞧见晦气。”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外头如何,这把火绝对烧不到慈宁宫这里来。”
那应峙造反,造的也是帝王,难不成紧要关头还要特地派人先杀绝后宫?
沈瑾立在窗下,外头天色转亮,依稀能闻见空气里的血腥。
“阿瑾。”
太后朝她招手。
沈瑾转身,抬步走近。
太后拉住她冷冰冰的手。
“怎么你也慌?”
沈瑾对她没有隐瞒:“我担心魏昭。”
太后念着沈瑾和顺国公府没有半点牵扯。
“哀家知道,你恶心应家人,故怕魏昭不敌。”
沈瑾:……
那倒不是。
太后表示:“实则哀家也提着一颗心,他是杳杳的丈夫,要是伤了或有个好歹,那姑娘别看她沉稳,可怕是得哭。”
“不过你得对那几个小辈有信心啊。”
他们若办不成,只怕没人能办成了。
“多想想好的。”
“比如……你往后可有何打算?”
太后含笑:“这皇宫哪是人呆的地方?哀家年纪大了就不折腾了。可如何能让你也在这里熬一辈子?”
她一字一字道。
“宫中生变,今日过后沈太妃薨。世上再无沈瑾。”
“留在京城也好,出京散散心也罢,多替哀家看看外头的风光。”
沈瑾好笑。
“您也不怕我被人认出来了?”
“认出来又如何?哀家说你身故,谁敢多嘴?”
“您忘了?”
沈瑾提醒:“那四位老臣?”
便是应乾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太后微顿。
沈瑾:“尤其是贤国公。”
毕竟其他三个要倔起来,只有他拦的住。
太后似很久没听人提起这个人。
她记忆中的人影也开始模糊。
她甚至忘了贤国公年轻时候长什么样了。就记得入宫封妃,那个人对她说的最后几句话。
——“娘娘此去深宫,望自珍重。臣也当尊父母之命娶妻廷嗣,以全孝道。”
——“唯愿娘娘玉体安康,承恩长乐。”
——“臣书房外才栽种的姚黄牡丹花,定会按时修剪。宫里也不缺,若他日娘娘在御花园得见,便当是……故人问安。”
姚黄牡丹花?
她出阁前最爱的便是姚黄牡丹花了。
太后也记得她当时说的话。
她当时轻笑,眸中水光潋滟不见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