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边请。”那女子带着阿柔,顺着天福楼喧闹的大堂一侧的楼梯向上走。
阿柔的身体不行,走了几步便喘息起来。那女子见了,连忙将她扶住:“夫人仔细脚下。”
阿柔细细喘息着:“老了。想当年,我可是一口气跑上几十里都不带大喘气的。如今走两步路就这样。”
女子笑道:“妾身原是听圣上提起过的,对您真的很是敬佩。”
阿柔一怔,讶异的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微微赫然:“回禀夫人,妾身蒙圣上青眼,赐号慧,忝具妃位。”
阿柔后知后觉:“你就是慧贵妃么?”
女子惭愧道:“在夫人面前,如何敢自称娘娘呢?您可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之人呐。”
阿柔道:“竟是我的不是了,怎可劳烦贵妃娘娘亲自来迎接我呢。”
“能够迎接您,是妾身的荣幸呢。”那女子说着,招呼另一个女子:“姐姐,帮我扶夫人一把,我毛手毛脚的,倘若有差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女子闻言走了过来。扶住了阿柔另一边手臂。
阿柔看那女子,也不像寻常的侍女。于是问道:“这位是……”
“回禀夫人,妾身长春宫锦妃。”
阿柔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女子们。
慧贵妃笑道:“夫人就别为难她们了,这楼梯之上,不上不下的,您要是一一问起来,她们有心恭敬却也无法行礼。”
在两个宫妃的鼎力搀扶之下,阿柔总算走的轻松了不少。
饶是如此,上了顶楼之时,也累出了一身细汗。
齐献席地而坐,膝盖上摆着一张瑶琴,低着头似乎要调琴的模样。但他浑身的僵硬,出卖了他。显然他是完全没有心情弹琴的。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因为低着头,所以阿柔无法看到他的容颜,但是,昔日那通身的温润已然不见了,换之是一身孤高自绝,俯瞰众生的帝王之气。
这也难怪,他毕竟做了许多年帝王。身具帝王之气是必然的。
阿柔从袖袋中掏出一只四寸多高的天青色仿佛玉石一般的瓷瓶,跪坐在齐献面前,双手将那瓷瓶递了过去:“我这多半年都在外头,这些药是路上炼制的。”
齐献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去接那瓷瓶,声音极低道:“我日前已经派人取回足够半年用的药了。”
阿柔固执的伸着手:“有备无患。”
齐献这才抬起头来,正要伸手将那药接过。一眼看见阿柔满头的白发,顿时呆住:“你这……”他的眼圈渐渐红了,目中升起了湿意:“祁修对你不好。”
阿柔将瓷瓶塞进他的手中,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是。我生了一场病,病好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齐献望着那一头欺霜赛雪的白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激荡的情绪压下,哑着嗓音道:“回来吧。”
阿柔心头一荡,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不管曾经,她是不是真的将齐献当成马良辰的替身,她都是真的全心全意依赖过他的。她一直都很清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没有任何人能够真的替代别人。更重要的是,阿柔是北国人。北国是她的根。
祁修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人,即便可以拒绝旧爱,但是绝对难以拒绝故乡对她召唤。阿柔又是十分的眷念故土的一个人。她可以为了故国乡亲之仇,一再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弃之如鄙履。
“回来吧。”齐献将那瓷瓶扔在一旁,伸手捉住了她的双肩,目中尽是迫切的渴盼:“我也老了,无数次,梦回午夜,我都梦见你在一片梨花丛中,翩翩而舞。可是,每一次当我想要走近的时候,你都不见了。
我很惶恐,我很害怕。”
他深深望着阿柔:“我真的老了,回来吧,陪陪我。”
“我……”阿柔真的很想就此答应了齐献。可是……“我再为你舞一曲吧。”
“不……”齐献摇头,接着苦笑一声:“我不要看什么舞蹈。我不要……”说完,他松开阿柔,举起面前的瑶琴,狠狠的摔了出去。一把将阿柔抱在怀中:“我要你,我要你……”他低喃着,任性的像个孩子。
对于在危机四伏之中长大,性格多疑的齐献来说,这般显露真性情简直是天大的奢侈。可他今日,什么都不想,就想任性一回。
阿柔这些天真的很不舒服,几乎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来见齐献已然是强打起了精神的。此刻被齐献紧紧抱住,压迫到了胸膈。一阵极度的反胃令她无法忍耐,推了推齐献,没有推开。一口酸辣苦涩的冲进了口腔之中。
“怎么了?”齐献吃了一惊,回过神来。
阿柔这才挣脱他的怀抱,哇的吐出一口黄绿色的酸水。
“阿柔,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齐献手忙脚乱起来,将她扶住。
阿柔摇了摇头:“没事。”
齐献道:“你的脸色那样差,怎么可能没事?你且休息一下,我让人唤御医来。”
阿柔苍白一笑:“叫什么御医,我自己就是医生。”
“那你到底怎么了?不要这般吓唬我,我会受不了的。”
“我……”阿柔还真没想想过自己到底怎么了这件事。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旅途太过劳累了而已。这是齐献问起,她忽然怔住,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怀孕了。
天知道,她已经不年轻了。做梦都没想想到,自己还能够再有身孕。
齐献望着她:“到底怎么了?”
阿柔抬头:“我好像怀孕了。”
扑通,齐献一跤向后跌倒:“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阿柔有些无奈道:“我也没想到。”
齐献从地上爬起身,仿佛没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转圈。
阿柔坐在地上,默默的看着他。
齐献也不知道在屋子里转了多少圈,忽然转头望向阿柔:“这孩子……”他咬着牙,似乎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我认了。”
阿柔惊诧的看着他,齐献半生流离,处境艰难。也正是如此,养成他多疑猜忌,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反应在他的帝王生涯中,便是对于政事极度的严苛。百官他尚且不容许有一步行差踏错,更何况是帝王子嗣这种十分严肃又严重的事情。
阿柔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个齐献是不是冒充的了。
“你不相信么?”齐献扑到阿柔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塞进自己怀中:“你摸摸,我的心不会说谎。我是认真的。”他的唇距离阿柔的耳畔十分近:“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可是又怎么样呢?我不还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那样久,而且,我还会一直坐下去,直到百年之后。所以,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柔想要将手缩回去,但是没有成功:“容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