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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3章 少司徒,朕有惑

第1073章 少司徒,朕有惑

得益于吕宋多年使用宝钞,南洋已经普遍接受了用宝钞作为一般等价物,去衡量货物价值,至少宝钞比贝壳、石头要强多了。

陛下的信誉,连反贼都要竖起大拇指,南洋的夷人更不必多说。

广州府电白港的船只吞吐量,一点都不弱于松江府,只要不是台风天,遮天蔽日的船帆,在港口日夜忙碌,四季不息。

“松江府有点欺人太甚了,之前每年就六百万贯,松江府自己就要吃下两百万贯,顺天府留一百五十万贯,应天府留一百万贯,浙江还要拿走一百万贯,福州、广州分剩下的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够干什么?连塞牙缝都不够!”侯于赵说起了黄金宝钞的流动,松江府倚仗自己的经济地位,根本不给别人剩一口,全都被松江府给吃了。

京师才150万贯,松江府独占200万贯,钱就是这样,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浙江还田之后,经济活力很强,但白银流入不足,户部只好给浙江100万贯。

广州府真的是渴太久太久了,这特别定向增发的600万贯,真的不够。

“而且陛下,最近松江府连吕宋的600万贯宝钞都吞了大半去,王谦当初仗着自己父亲是次辅,为所欲为,摁着户部,让户部把宝钞给了松江府,现在松江府吃习惯了,连吕宋600万贯,都被松江府吃掉了400万贯。”侯于赵又告了松江府地面一状。

别看松江府地面官员,在大明皇帝面前表现的如同鹌鹑,任由陛下予取予夺,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事上这件事,可算是给松江府玩明白了。

他们在陛下面前一副嘴脸,在大臣们面前就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在大臣们眼里,松江府地面官员,那不是一般的嚣张。

松江府之所以能吃得下如此多的宝钞,完全是当年王谦仗着王崇古在朝,为了谋求自己的政绩,再加上松江府确实需要宝钞,张学颜百般无奈,最终答应了下来。

现在好了,王谦去吕宋做巡抚了,他的父亲已经逝世,轮到他受罪了!

600万贯,只有200万贯流入吕宋,王谦彻底傻眼了,连宝钞都带不回来,吕宋要他个巡抚有甚用!

大明处处都是回旋镖,朱翊钧万万没料到,王谦还能被自己的回旋镖,以这样的方式击中。

“陛下,松江府地面吃相难看,给广州府分的宝钞太少了,广州府百无办法,才发了官票,再加上私票,才维持住了广州府的正常运作,再这么下去,广州府怕是要自己发行黄金宝钞了。”侯于赵提醒皇帝陛下,这600万贯,必须要发。

因为广州府已经在发钞了,票的泛滥,就是广州府在发钞,这是基于现实的无奈之举,不是有谋逆之心。

可是时日一长,这就说不准了,虽然有南洋水师镇守,可这京师距离广州六千里路,随着地方完全掌控财权,会发生什么,不敢想象。

两广地面百姓认可宝钞,那些个走私贩子认可宝钞,连海外夷人都认可宝钞,当所有人挥舞着手里的宝钞,能够买到足够多的货物时,它跟黄金就没什么关系了。

侯于赵又以财相、少司徒的身份,谈了谈费利佩金债券三次崩溃的问题。

金债券,并不是完全基于费利佩的黄金有多少,而是作为货币存在。

当人们能够用金债券,在塞维利亚,这个新世界贸易之家,买到足够多的货物时,金债券的锚定物,就是多重锚定,费利佩个人的信誉、西班牙日不落帝国的超然地位、无穷无尽的货物。

而金债券的总崩溃,是英格兰人把整个大西洋贸易搅的一锅粥。

人们发现金债券不能买到足够多的货物,金债券的锚定物,就从多重锚定回到了费利佩手中的黄金,显然费利佩手里的黄金,是完全不够的。

这些观点,在王文定王国光的《宝钞锚定疏里,就已经论述的非常清楚了,那是万历九年的一本奏疏。

“那就发吧。”朱翊钧最终被说服了,他叹了口气说道:“爱卿所言,朕其实仔细想过,大臣们有大臣们的考虑,朕也有朕的考虑,朕始终不愿意超发,是因为洪武宝钞的殷鉴在前,朕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国失大信,天下启疑,朕并无无太祖高皇帝之威望,一旦宝钞因为超发,再次崩溃,朕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万民?”

作为皇帝,作为宝钞的源头,他要对万民负责,他坚持的货币保守政策,是不希望往日重现,这是他肩扛日月、身系社稷的职责,受亿兆万民供养,就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侯于赵猛地站了起来,手猛的高举,攥紧了拳头,大声的说道:“崩了,也就崩了!崩了,就说遮奢户私印!崩了,就把遮奢户崩了,抄了家兑现!崩了,就换版再印就是!”

朱翊钧十分惊讶的看着侯于赵,他还以为侯于赵和张学颜、王国光都是一样的保守派,没想到,侯于赵居然是极端激进派!

什么叫宝钞崩了就崩了,他侯于赵好大的胆子!

侯于赵激动的模样,差点引起纠仪官的反应,纠仪官看到侯于赵并不是要不自量力挑衅陛下,把刀收了回去。

陛下那魁梧的身形,能打十个侯于赵了。

“陛下,还是以费利佩的金债券为例,崩了又如何呢?只要费利佩还是日不落霸主,他的金债券就能崩溃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能继续发下去!因为有无数的海外夷人的脑袋,撑起他的金债券!”

“大明只要商品优势还在,那黄金宝钞,就能一直换版再印!超发又如何,自然有夷人担着!”侯于赵再次解释了,黄金宝钞可以一直崩溃下去。

有太多人可以承担这些罪责。

比如奸臣当道,把大司徒少司徒一起拉出去砍了;比如遮奢户不顾大局,私印宝钞,把他们的家产抄了,用还田均田法去兑现黄金宝钞;还不行,就用泰西的办法,用夷人的脑袋,把信誉再撑起来!

办法有的是,黄金宝钞最大的困局,就是黄金宝钞的实际拥有者,不肯发钞。

侯于赵完全可以理解陛下的顾虑,但他希望陛下可以稍微激进一点点,二十多年了,陛下对于宝钞的发行,始终非常的忌惮。

“陛下,物价的有序增长是有益于民生的,而钱荒,是完全不利于民生的。”侯于赵情绪十分激动,但他还是坐下来,试图站在户部的立场上,说服陛下。

物价有序上涨可以刺激工坊的出现,势要豪右更喜欢把银子拿出来投资产业,而不是积蓄,都有钱赚;而钱荒带来的物价稳定甚至下降,代表着谁都没钱赚,看起来稳定,但同样也是在错失时机。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少司徒,债务会螺旋上升,任何债务都会越涨越快。”

“费利佩金债券从一倍超发到三倍超发,用了十二年时间,可从三倍超发,到七倍超发,只用了五年,而从七倍超发到崩溃的十四倍超发,仅仅用了一年,黄金宝钞本质上是债,是朕、是朝廷,欠天下万民的债。”

“如果只是把宝钞看成是统治工具的一种,现在定向增发就不是六百万贯,而是两千万贯了。”

“借钱的时候有多么的潇洒,还钱的时候,都有多狼狈,债务规模越庞大,还钱造成的阵痛就越大。”

纸钞不是金银铜贵金属货币,纸钞是负债,发行的纸钞越多,代表着借的钱越多,借的钱多,一切的一切都看起来欣欣向荣,万物竞发,似乎大明马上就要摆脱王朝周期的魔咒,世世代代如此繁荣下去。

等到还钱的时候,产业调令,百姓苦无生计,没有活儿可干,工价在快速下降,这种落差,会让社会不满情绪快速增加,除此之外,还有万民的生活,也会变得十分艰难。

这是朱翊钧如此保守货币政策的第一个原因,债务会造成发展周期的波动加剧,债务越大,波动越大,对万民的影响就越大。

朱翊钧继续说道:“大明只有少数沿海地区完成了商品经济的蜕变,底色还是小农经济,小农经济是扛不住任何风险的,而且朝廷高估了沿海地区快速发展,对腹地的带动影响。”

“事实就是这种带动表现的并不明显,甚至是负作用,负作用很容易理解,腹地的人口、力役在流失,田土在抛荒,人们舍家弃业,离开故土奔赴沿海地区,人口不仅仅是劳力,还有读过书的人才,还有势要豪右、乡贤缙绅。”

“比如,扬州就有大量晋商,这些晋商在扬州置业安家,而他们在山西获得了财富,却把这些财富带到了扬州。”

“这架马车,没有想的那么强力。”

这是朱翊钧如此保守的第二个原因,区域发展不平衡,沿海地区的高速发展,没有有效辐射到腹地,甚至还把腹地的血肉给吸的一干二净。

加大宝钞投放,加大对沿海地区的投资,加剧这种不平衡。

“朕还有一个顾虑,少司徒稍安勿躁,听朕说完。”朱翊钧看得出侯于赵确实有点着急,安抚后才说道:“还有一个,是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印钞赚钱实在是太快了,朝廷一旦习惯了印钞赚钱,就会脱实向虚,从实业转为金融,只需要发钞,就可以享受无尽的荣光,遇到任何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发钞。”

“似乎只要把钞票发出来,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货物,从来不是从货架上长出来的。”

保守货币政策的第三个原因,印钞太赚钱了!脱实向虚就成为了必然,当人们可以从金融上赚到钱的时候,整个社会,上到朝廷,下到万民,还想去做实业去赚钱吗?

货币政策应该天然保守,这就是朱翊钧的理解。

“那么,少司徒刚刚回朝,其实对朕不了解,朕其实对自己的名声并不在意,暴也好,虐也罢,势要豪右现在连让喉舌骂朕的勇气都没了,朕不在意名声,但朕这三个疑惑,少司徒能回答吗?”朱翊钧十分平静的看着侯于赵。

侯于赵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他就听说过,皇帝一句一句‘朕有惑’,把天才张居正都问的头晕目眩,甚至廷议的时候,张居正都在思考陛下的疑惑,失神数次。

现在,轮到侯于赵面对陛下三惑。

顶不住,根本顶不住。

“臣一个也答不上来。”侯于赵是个老实人,他老实承认了自己才能不足,无法为陛下解惑,别说他,就是天下也没人能回答这三个问题。

甚至,侯于赵无法说服陛下,反而有点被陛下说服了,超大规模的超发,是不负责任的体现。

超大规模的超发,是一种懒政,就这个左脚踩右脚螺旋上天的懒政,陛下最起码能玩二三十年,弄一个冠绝古今的万历盛世完全足够了。

至于几十年后,到了还债的时候,自然有后人智慧。

盛世是陛下创建的,后代子孙把握不住,是子孙不孝。

但王国光那句话说得好,任何形式的欠债,都是要还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例外。

“老赵啊,朕跟你说,朕其实也想发钞,白银堰塞都集中在了大都会,百姓受钱荒之困多年,久盼甘霖,就跟农户看着皲裂的地,希望老天爷下点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