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也是你们北梁册封的郡主,阿昭是你们北梁的外孙,我曾为你们梁国平定苏峻之乱,平定赵栾之乱,为你们立下汗马功劳。
鹿蠡部为你们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一味地护着鹿蠡部?奕六韩,你也是野利部长大的,我父汗待你不薄,我和你更是少年结拜,义同生死,我妹妹那么爱你……
你看阿荟长得这样像我妹妹,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我没想伤害你女儿,我也有女儿。我和你一样也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我知道对女儿的那种疼爱,比疼儿子更甚!”
看着最好的兄弟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哭喊,奕六韩心里亦是剧痛难忍。
一代可汗,当着这么多人承认他的嫡长子是个傻子,可见他多么伤心。
赫兰荟被绑在马背上,嘴里被塞了布巾,本来在不住地挣扎,听见父汗说自己龙凤胎的哥哥是个傻子,简直惊呆了。
她只知道哥哥不会说话,看不清东西,平素父汗、母后和王庭所有人都瞒着她,告诉她哥哥只是不会说话,从来没人跟她说,哥哥是个傻子!
眼泪从赫兰荟眼里流下,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荟,阿荟,父汗一定会把你救出来,拼了性命不要都会把你救出来!”
阿部稽透过雪幕看见女儿在挣扎,似乎能隐约听见女儿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碎裂,剧痛的感觉折磨得他如绝望的兽般粗重地喘息。
“你把所有兵马撤出云州,野利部和北梁的国境线依然划定在黑驼山以北,西起黑驼山北麓,东到裕勒斯河。你们劫掠的所有粮草,牲畜,马匹,全部归还我们梁国!等你做到了这些,我会把你女儿安然无恙送到你手里。”
“你保证我女儿毫发无伤?”
“你能做到以上几点,我保证你女儿毫发无伤,若伤了一根毫毛,我把我儿子送到你手里任你处置!”奕六韩将马缰绳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你没有做到,那我就把你女儿……”
“你要如何?”阿部稽声音颤抖。
“让你女儿给我家衡儿做童养媳!”
“……”
阿部稽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透过纷纷扬扬的雪幕看着最好的兄弟,突然想起汉人的说书里那句“既生瑜何生亮”。
小奕,我们终究做了势不两立的对手……
阿部稽召集军队宣布要撤军,归还原属梁国的粮草,牲畜和马匹。
阿斯兰气愤地喊道:“可汗,这些粮草和牲畜都是我们摩提氏血战所得,我们部落遭了瘟疫,死了那么多牛羊,那么多部落子民难以为生。可汗要为了你的女儿置摩提氏部落的存亡于不顾么?何况这个公主是梁国女人所生,梁国是如何对我们的?收容并扶立我们的仇敌鹿蠡部!现在听说梁国还要和迭次部结盟,这明摆着是为了对付我们!”
阿部稽突然瞪大眼,猛地一击面前桌案,霍地站起来,浑身散发夺人威势,厉声喝道:“阿斯兰,本汗一定要赎回女儿。你们部落的牛羊由本汗的王庭给你们。还有,阿荟的母亲是野利部的可贺敦,阿荟是我的嫡公主。你的妹妹不过是个偏妃,就算为我生了两个儿子,也是偏妃,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你还有何异议?”
阿斯兰心中不服:你那个嫡长子是个傻子,你那个梁国女人病歪歪的根本无法再生育,以后还不是我的两个外甥继承汗位。
然而面对阿部稽利刃般的目光和令人胆寒的威严,他终究不敢多言,以手按胸单膝跪下,低头闷闷道:“属下无异议。”
绵延无尽的皑皑积雪仿佛白色绒毯铺展在初春的草原上,雪下露出的黄色草尖好似点缀在白色绒毯上的刺绣图案。
“父汗”当赫兰荟像小鹿般朝阿部稽奔来,阿部稽只觉整个世界的阳光都照在自己身上。
他下马冲过去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肩上。
“你没有受委屈吧?”
“我把他们好几个卫兵的眼睛射瞎了,他们都怕我!”阿荟笑嘻嘻地说道。
奕六韩逮住赫兰荟的那天,赫兰荟发出的袖箭射瞎了奕六韩的好几个亲兵。
奕六韩站在黑驼山的一座顶峰上,目送阿部稽的军队一排排撤退,马蹄扬起的雪雾铺天盖地。
阿部稽突然在马背上回头,远远地朝他这里望了一眼。
虽然阿部稽撤出了云州,和奕六韩再次签订盟约,不会再兴兵犯境。
然而奕六韩知道,这种盟约是不可信的。
他和他已经是两个国家的王者,所谓兄弟情已经不复存在。
朔风寒雪,瀚海阑干,远山银白色的轮廓起伏如云浪。
“诉不尽八拜情意,如鲠在喉。”
喉间的哽咽逐渐化为嚎啕大哭,奕六韩抓住一株枯树哭得弯下腰去。
“你长得像个姑娘,怎么力气这样大?”
“不是力气大,是巧劲。”
“巧劲?”
“想学吗?”
“嗯嗯!”
“你过来,我教你。”
摔跤,骑马,射箭,全是阿部稽手把手教他。
他是女药奴养大的,从小和一群女药奴挤一个帐篷,长在妇人之间。
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小的时候,他柔弱得像个女孩。
是阿部稽充当了兄长的角色,教会了他男子气概,让他懂得男人的血性和勇气。阿部稽是他童年最崇拜的人,亦师亦友。
他喜欢喝阿部稽碗里的酒,喜欢吃阿部稽啃过的骨头,就是源于这种崇拜。
小歌死了,我心中爱的那个阿部稽也死了。我心中男孩的部分也死了,活下来的是冷酷的只属于男人的部分。
他想起小湄的话,一旦走上了这条权力之路,就很难再回头,只有不断地放弃心中感情的那部分,谁能放弃得最多,谁才能爬到最顶峰。
第五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