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送回的报告与仪器,会被妥善保存,并在未来存放进博物馆,以铭记这份突破性的贡献。最后,达克乌斯更是批下一笔可持续的研究经费,鼓励她继续深入探索,勇敢推进下去。
毫无疑问,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信件是写给安娜萨拉的,报告和器物则交由科洛尼亚,但最终,竟是达克乌斯亲自提笔,亲自回应!
可矛盾的是,这个结果却依旧不是她最想要的。因为她依旧要继续坐牢,依旧被困在库约行省。
她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到这里——因为时光哨兵就在库约。
时光哨兵是古圣造物,达克乌斯第一次看见时,只感觉雕像很抽象,他能看到雕像上的每一个毛孔,能看到雕像眼睛汇总散发出的微光,一瞬间他都感觉真相变得清晰起来,过去的事物和将来的事物同时共存,雕像可以自由地目睹在时间之河发生的一切,但这仅仅是感觉,具体怎么用,他不知道,因为没有配套的石板。
直到后来,胡塔重建时,主持那里的阿大师,意外发现了另一尊时光哨兵,连同一块完整的配套石板。
省流一句话就是:时光哨兵就是一个唯心版的黑箱雷达,它能看到一切,但自身又笼罩在朦胧的谜团之中。
库约省的时光哨兵在启动、运作后,会释放出一种近乎不可见的波动,以圆形半径向外扩散开来,从造物所在的中心点一圈一圈地扩展出去。它的监视范围极其广阔,从阿努雷尔省最东面的矛礁岛,一直到北方查佩尤托的外海;从索提戈之脊另一边炽热难耐的黄铜沙漠,一直到神庙城市斯兰泽克南方波涛翻涌的深海,都被笼罩在那种奇异的、超越感官的侦测视野中。
在这种背景下,一支全新的部队应运而生——由女术士与飞行坐骑共同组成的应急快速部队。
那时,突袭舰尚在图纸和试验台上,远未定型。
理论上,这支部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入侵迹象,立刻发出预警信号;在西北面的波托西局势不稳时,能迅速越过山岭,驰援驻军;若局势严重到无法独自解决,她们甚至能与北方的奥克斯欧联络,借助喙嘴龙骑手的力量进行镇压和反击。
而萨拉梅丝,正是这支应急快速部队的负责人。纸面上,这是个体面、荣耀、几乎可以吹嘘一生的职务,但现实却格外残酷。
因为敌人什么的,根本就没有。那些原本设想中的危机、突袭与大规模的入侵,全都没有发生。波托西的暴动,也压根不需要她出手,山下的驻军配合山上士兵,轻而易举就能处理完毕。于是,她肩负的任务成了一种讽刺:她拥有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却根本没有战场可去。
艾希瑞尔始终处于一种无战事的尴尬阶段,以至于她自己都常常苦笑,觉得自己不过是被安排在这里坐牢。
学徒未到之前,她每日里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看着阿努雷尔省的阿苏尔们在南部平原上来来回回。他们的行动其实无甚意义,他们并不会越界,更不会和南方哨站的驻军发生冲突,顶多就是一种存在感的展现。换言之,她连所谓的预警都无需执行,只能将这种观望当作消磨时光的一部分。
或者识别快速移动的存在究竟是翼龙还是喙嘴龙,或是判断海面上的船只是哪一种船型。
得一直有人看着,虽然不用一直看着。
若不是心智够坚韧,她怕是早已被那种无边的枯燥侵蚀殆尽。
当她真正获得资金时,她没有进行任何铺张浪费。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清廉,而是她就算想浪费,也没有地方能让她浪费。她的津贴足够日常所需,衣食无忧,器材与设备几乎没有成品,全都得靠她与芬雷尔一点点手搓出来。
去找惠特尼?她从未想过,甚至连一句请求都不愿意说出口,那份心底的嫉妒和不愿低头,使她宁愿多熬几个夜晚,也不开口。
至于建筑与设施,在她来之前达克乌斯早就主持过修建,结构牢固,规模完善,没有扩建的必要,她也无从挥霍。
但这些只是最初的几年。
随着时间流逝,夏大师的偶尔指点如点石成金般为她开拓了方向;随着一批又一批学徒的到来,她逐渐拥有了更多能支配的人手;随着研究的深入,她一步步摆脱了坐牢的阴影;再加上芬雷尔那看似随性、实则关键的辅助,她竟真的在这条研究之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远到某一天,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资格。
她提出了电磁场方程组,将那些原本零散的现象与试验,以一种冷静、条理的方式统一起来;她制造出了频率远低于可见光的电磁波,并且开发了检测这些波的方法;在对真空管施加高压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奇异的荧光现象,并最终确认那是某种射线的作用结果。
于是,方程组被命名为『梅丝方程组』,那种新发现的射线则被命名为『梅丝射线』。
她的名字,被镌刻进了学术的版图。
就如同这个世界的大气压强并非以『帕』为单位,而是被称作『贝洛』,起码杜鲁奇这边是这么称呼的。(Belodar,其实她叫贝洛达尔)
随着研究之路越走越远,她手中掌握的经费也越来越多。以时光哨兵为中心,新的配套建筑接连拔地而起,已然变成了一处庞大的研究所。
但遗憾的是,尽管无线电波已经被发现了,但配套的接收与传输设备却迟迟没有出现。原因并非缺乏智慧,而是因为那无处不在、充斥天地的艾吉尔之风仿佛天然的噪音干扰,会在空间中不断搅乱电波的传播路径,使得信号在未出发前便已被淹没在虚空的杂音中。
相比之下,来得直接且粗暴的魔法,反而更可靠、更实用。
至于雷达……那就更没有存在的意义。
因为摆在眼前的,是迭代了数个版本的时光哨兵,它静静耸立那里,像是冰冷的神只,用超越凡俗的力量碾压掉任何同类概念。而蜥蜴人,则早已掌握了该造物的制作流程,他们甚至能像修建庙宇一样,理所当然地复制这复杂的奇迹。
但在达克乌斯看来,这一点也不妨碍萨拉梅丝继续她的深入研究。于他而言,学术与体系的建立,哪怕暂时失去了直接应用的土壤,也依然是必须被完成的事业。
该有的,终究要有;要形成体系,就必须有人去堆砌根基。至于应用……谁能保证哪天不会用到呢?——这是他一贯的态度。
现与萨拉梅丝隔着一张桌子的金属屏幕,正是时光哨兵侦测结果的最终显示。但她此刻没在艾希瑞尔,而是在奥苏安的洛瑟恩。
她手中拿着的,并非什么机密报告,而是学生的论文。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疲倦地抬眼看向桌上的时钟。
短暂的秒针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夜晚,成了她的时刻。她喜欢在深夜思考,因为黑暗能让她更清楚地看见世界,也更容易让她沉浸在那种属于独处的宁静中。
凌晨五点,天色即将破晓。
她上的是标准的夜班,以她如今的地位,她大可以不必再亲自值守。然而五十年的习惯与经历,早已将她的心性磨砺成了惯性,而且这段时间的局势格外的紧张。
正当她合上论文,准备起身,去行军床上眯一会儿时,她的余光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她右手撑在桌沿,整个人直接跃上桌面,动作干净利落,裙摆和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几乎是贴着屏幕扑了过去,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死死地盯着那上面不断闪烁的图像。
“候鸟?”
又过了一秒钟,真正负责值守的人员也慌慌张张地冲到屏幕前。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充满了不确定,语气像是在进行自我欺骗。
“你见过龙一样大的候鸟吗?这得多少候鸟,几千只?几万只?”
萨拉梅丝猛地转头,眼神冷冷地扫过,说完,她白了一眼,轻巧地一划身子,又翻过桌面,重新落回座位,顺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高筒靴。哪怕局势紧张到这种程度,她依旧保持着某种冷静,连穿鞋的顺序都没乱。她弯腰,将高筒靴套上,手法麻利,就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不是好像,就是。
从阿努雷尔省最东面的矛礁岛,一直到北方查佩尤托的外海;从索提戈之脊另一边炽热难耐的黄铜沙漠,一直到神庙城市斯兰泽克南方波涛翻涌的深海,都在时光哨兵的侦测范围内。
这还是陆地,还没算致远海和浩瀚洋。
到了洛瑟恩……
起身后,她一口气将剩下的葡萄汁一饮而尽。等她抬起头,却发现她亲手带出来的那个值守人员,居然还趴在屏幕上,目不转睛,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你要看多久?”
“我?”值守人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萨拉梅丝一眼,又低头去看屏幕,神情恍惚,好像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我?我……”
“我什么?”萨拉梅丝的声音瞬间冷下来,像是铁锤砸下去,“去拉警报!”
说完,她头也不回,步伐坚定地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昏暗光线里。她要去做的,不是旁观,不是等待,而是立刻向上层汇报,随后加入战斗!
敌人,来了!
就像台风终于来了一样。